星期天的天是洗衣裳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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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星期天,老关家都是在关妈妈的唠叨加劳作的噪声中被迫无奈的爬起来的。关妈妈总是有着无尽的对这个世界的抱怨,总之什么都无法入了她的眼。

    这个大清早的关妈妈把所有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开始转,接着,就在厨房做油炸辣椒。关爸爸喜欢这口,关妈妈每个星期给他炸一罐。就这样,除了关妈妈,关家有口气的人集体跑了出来。

    秦知家爷爷抬了椅子到家门口,命令窝在家里的秦知去晒太阳,美其名曰“补钙”。秦奶奶把家里看着不顺眼的衣服全部找出来,一边洗一边唠叨,总归星期天就要做点什么,家人有干净衣服穿这是大事。秦知带回来的衣服,不管是什么质料,什么牌子,多少钱,全部都被当成低廉的东西丢进洗衣机,开始那惨无人道的旋转。秦知穿着爷爷在街口买来的十块钱一件的老头背心儿,外加大裤衩躺在门口被孩子参观。小区的孩子对他的石膏腿很感兴趣。

    “叔叔,你咋了?”一个牵着一条土狗满地撒丫子乱跑的小屁孩成为一群孩子的代表来询问原因,以来承托自己的大胆。

    对于此类问题,秦知一上午已经给全院的各位大婶、大叔解答过多次。怎么摔的,怎么被救的,怎么去的医院,花了多少钱,打麻药多少钱,给红包没?秦知实在不想再说,于是他无奈的闭起眼睛回答:“被压路机压断了。”

    “骗人。我妈说你挖煤被压断的!” 小屁孩大声指责秦知的不诚实。

    秦知一头冷汗,斜过眼睛看那群孩子,越看越觉着亲切,他坐直了笑嘻嘻的开始胡说八道:“对啊,叔叔骗人,其实……”孩子们一起上前走了几步,小心的听着。

    秦知承认自己无聊,已经无聊到了一种境界,他在这里编瞎话骗孩子玩,他编了一个隐藏在都市里的超人的故事,一群孩子听的入了神。

    “后来……当我醒来,地球又恢复了和平……”秦知的声音越来越远,眼角因为忍笑抽动不已。

    “栓柱柱,你就骗人吧!”关淑怡穿着她爸爸的大背心,那上面还有一行大字“飞跃物资再生公司”。她的大裤衩子是跟秦知同款的,竖道道带球球蛋蛋暗花色的黑色大裤衩。

    孩子们当然不信,大肆嘲笑一番后被关淑怡赶走。秦知笑笑躺回椅子背儿,问她:“被你看出来了?”

    “对啊,我这么火眼晶晶,栓柱柱兄,你烧糊涂了吧!”关淑怡塔拉着拖鞋,死皮赖脸的笑着说。

    秦知笑道:“退烧了,昨晚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谢谢了。”

    关淑怡一下子尴尬起来,她别扭的将脸扭到一边叨咕:“装个屁啊!”

    在她看来,你挖煤的就不要装知识分子。太假了,不坦诚。关淑怡身上有着小城女人的优点,善良,不做作,大气,不夸张,每个星期两次小心眼,一次在家里,一次在单位,并且她预期着,如果有了爱人就加一次。

    嘀咕了一会后,关淑怡自来熟的进了屋子,她伸手拿了两个苹果放到电子秤上量了重量,在赊账本上仔细的记了后就着背心擦擦,一个给了秦知,一个自己大大的咬了一口,顿时世界美好起来,她无比满足的嘀咕:“唔,世界……太楚楚动人了,就是这个苹果……没你给我挑的甜。”

    秦知看下手里的苹果,随手放到一边问关淑怡:“提个问题。”

    “说。”

    “栓柱柱是叫谁?”

    “你啊!”

    关淑怡说完,也不管干净还是埋汰的就往地上那么一盘腿便坐了下来。

    “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吧?”

    “我记不住,栓柱好记。”

    “为什么?是栓柱?”秦知真的很困惑,他那里具备了栓柱的特质了?

    关淑怡没理秦知那个茬,打小她就这样,看的顺眼了,她就拉倒她们村子。关于这个只存在在她跟魏琴精神世界的村子叫“上流村”。要按关淑怡的话来说,那是上等人必然要去的地方,目前村里的村民不少,什么满仓仓,满囤囤,二蛋,二狗子等等之类,她只是不在意的跟别人自来熟的玩着这种无伤大雅的游戏。

    “你要来俺们村吗?”关淑怡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正式邀请。

    “你们村?”秦知觉着自己的脑细胞有些不够使,他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这个时代。

    “对啊,俺们上流村,只住上等人!我是村长小芳芳!认识你很高兴。”关淑怡说这话的时候,后槽牙跟紧咬,右边的鼻翼向上一耸一耸。这是个非常技术的表情,一般人都做不了。

    “有工资吗?”秦知被逗乐了。

    “没工资,但是有工分,工分换Q币。”关淑怡嘴里胡说八道的,对于秦知这个新邻居,她是很照顾的,大家邻里邻居这是应该的,这个院子注满了关淑怡这样的普通小城人。

    关淑怡跟秦知的熟悉,并没有建立在大城市的某个奢华的社交场合。也没有哪位身价颇高,社会地位扎实的长者为其介绍。更没有刹那间的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情感对碰,他们反正就是认识了,熟悉了,就开始聊天了。

    关淑怡:“我小时候,家里院子大,这里都是奶牛,我爸爸那会养了十头,说是开奶厂,牛奶没卖掉,我们全家喝了很久很久的新鲜的牛奶。早上一大碗,晚上一大碗。”

    秦知:“新鲜好。”

    关淑怡:“我弟弟去摸牛咪咪,被牛踢了小鸡鸡。”

    秦知:“去医院了吧。”

    关淑怡:“我爸爸抱起他,亲了他小鸡鸡几口,给了一块钱,他就不哭了。”

    秦知:“没事就好。”

    关淑怡:“第二天送医院开刀了。”

    秦知:“……不要大喘气。”

    关淑怡点点头,丢了果核接过秦奶奶递出来的一小盆核桃,还有个小锤子。秦知现在每天两盆核桃,因为他的天残腿。

    关淑怡敲开一个核桃剥了壳子,把果仁递给秦知,说道:“我不爱吃干果。”

    秦知接过去,看了关淑怡一眼,这姑娘继续一个一个的敲核桃,取果仁,给自己,她的动作自然无比,就像照顾家人一般。当然,嘴巴上也没闲着。

    关淑怡:“我小时候,这院子里全部是牛粪。”

    秦知彻底无语,剩下关淑怡一个人在那里起劲儿的回忆她的小时候,她小学、她一年级、她初中、她老师……秦知无话可说,瘸腿一条无法逃跑,他也没准备跑,他只是微笑着,好脾气的听着。

    “……我爸说,果果你抓住了,我小名叫果果,但是你还是叫我小芳芳的好……对了,还有个下流村你知道吗?我把我们主任,经理,董事长都丢到那里了……哈哈!我说哪里了?对了,我爸爸叫我抓住绳子,我有一只脚掉到了屋子里,那屋顶刚铺了一层,下面就是民工的锅子,我还有一只鞋子掉进面条锅里了,要是没抓住绳子……坏的,怎么这么多坏的,这是去年的核桃吧,秦奶奶上当了……你爱吃什么?你属什么的?”

    秦知慢慢进入梦乡,身边的声音依旧绵绵不断,越来越远……

    扑啦啦的一群麻雀被孩子惊飞,秦知慢慢睁开眼睛,对面下象棋的人群回家吃午饭去了,他坐起来,抓抓凌乱的头发,看看身边。

    一张报纸,一边是核桃壳,中间是小锤子,另一边是敲好的成堆的核桃仁。

    咖啡店里,木吉他的声音缓慢的响彻,坐在台子上的女歌手穿着毛边边很长的牛仔裤衩,带着西部牛仔帽子在唱歌,这位女歌手唱的如痴如醉,就好似,整个咖啡店,只有她一个人在长满枯草的草原骑着一匹红色的马儿在奔驰。她的眼神痴迷,不时的侧头摆动已是沉醉不已。

    章正南低声安慰着朗凝。朗凝将一杯加了牛奶跟伏特加的百利甜酒捧在手里,她的太阳穴崩崩的疼。这些天,她累得几乎迷失了方向。过去做副经理的秦知一离开,所有的压力扑面而来。

    公司的事情是必然要做的,但是上下级的关系协调,周密的组织人事安排,关系单位感情投资。什么样的关系户送什么样子的礼。谁家太太过生日,谁家孩子过满月。公司上下几千名员工,朗凝两手一抓瞎,有时候,内部协调管理,外部社会交际,不但要受过周密的相关训练,还要有一个非常非常精确和记忆力超群的大脑。

    从秦知扛了裙带关系进公司开始,朗凝从未因为这些事情操过心。她知道秦知有个超脑,他除了分辨不出颜色,其他的,只要他愿意干,愿意研究,没有他干不好的。

    他总是很放松的呆着,在那里读书,练字,看电脑,他甚至还在办公室放老实唱片机,每天不是听周旋,就是看黑白美国旧片,一副无所事事的舒适样儿,就像一位二爷。

    现在,朗凝遭难了,内部管理,外部管理一堆事,单拿内部人士管理这件事情来说,秦知身上从不带笔记本,但是扫地大婶的出生年月他都记得。公司外部大大小小,林林种种的社会关系多的没办法数,就拿计划生育来说。你就得每个月做报表。一个孩子的,两个孩子的,计划内的,计划外的。公司短期合同员工的孩子,正式职工的孩子。户口在哪上的,户口本市,不在本市……

    无论多复杂的东西,秦知都知道。只要你问,他的答案永远在那里。

    许是太轻易了,朗凝就认为那是理所当然谁都能干的事情。

    原本,朗凝想着,即使他走了,自己也省得见面尴尬,这才一个月不到,上下混乱成一锅粥,有表格档案数据的上手就难,有些东西是只能意会言传的。秦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大家说的:裙带关系,小白脸,没特色,除了会笑什么都不会,就会花女人钱等等耀眼。此刻已经略见分晓,那就是,秦知领了朗氏年薪五十八万。非但应该给,还给的太少了。

    “一会他来,你要怎么说?”章正南低声问朗凝。

    “甭管怎么说,秦知要先回来,我爸说了,薪水翻倍,花红翻倍,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朗凝抿了一口百利甜说。

    “你大上午的喝什么酒?”章正南心不在焉的抱怨着,过去怎么看朗凝怎么顺眼。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秦知那样的小城孩子都赔不起朗凝,虽然他们是好朋友,他依旧跟朗凝一见钟情了。

    章正南出身良好,风度翩翩,言语幽默,工作能力强,金晃晃的身价陪衬着看得出来的优点,章正南几乎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完美无缺。

    朗凝的身家几乎跟章正南差不多,能力在某些地方她还要强过章正南。为什么会跟秦知在一起,朗凝现在都不清楚。她只记得,第一次见到章正南跟秦知的时候,他们都还在上大学,章朗两家是世交,所以章正南经常约她出去玩。

    那天,天很蓝,公园里,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玩了一上午,拍照,打闹。秦知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花。朗凝把相机递给秦知说:“麻烦了同学,帮我把那丛刚开的红色郁金香照进来。”

    秦知站起来,一脸抱歉的微笑说:“对不起,怕是没办法帮这个忙,我看不到颜色。”

    光线卷着七色在这个世界柔和的流动着,微风下,穿着淡蓝色衬衣的秦知,瘦弱且干净,他的微笑平静清淡,声音诚恳低沉。

    朗凝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就爱上了。那份独一的气质,一直是朗凝所喜欢的,脆弱,单薄,女人的保护欲就这样被勾搭起来。但是后来朗凝认为。那种特质却是最不实用的。他们走到了一起,最初也是爱的天崩地裂,爱到疯狂。

    然而,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

    时间磨灭去了爱的火热,循循渐进中,个性与个性的融合,刚烈跟温和对冲,地位与出身,一切的一切都被朗家认为是那么的不和谐。一个山城穷小子钓到富家女,穷小子走了好运,富家女义无反顾的保护了他许多年。

    当然这份保护一直是朗凝自己认为的。她觉着自己扛了所有的压力,而秦知永远悠闲的躲在办公室心安理得着享受着她给予的地位和福利。

    最初的时候朗凝拒绝谈论这个问题。

    可是,一个人说,两个人说,三个人说,四个人说……

    慢慢的,她看着秦知也开始越来越不顺眼。

    终于,时间撬开了爱的硬壳,他们种子未能经受住时间的推敲。

    就这样,秦知这个被朗家全家都看不起,甚至仇视的人,终于赶走了。

    朗凝跟章正南众望所归的走到一起。

    但是,为什么?

    却不对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