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清除 第八节 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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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允承没有让家人陪同,他只是独自一人慢慢出了家门,门外墙角之处偷偷躲闪着的人影,告诉他家里已经不安全了,这些更加坚定了他去面君的决心。下定决心之后,他没有去看那些鬼鬼祟祟之人,而是径直奔向皇宫。传旨太监早早的在宫门外等候着他,范允承见到他后点了点头:“烦请公公带我前去见皇上。”
“范大人请随我来。”那太监急忙带着范允承进到了宫门之内。
一直在宫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贺府的管家,在看到范允承走进皇宫之后,便急忙赶回府中告知贺琛。
贺琛听后脑门上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这师弟摆明了是去送死的,如今要如何是好?他此时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他房间之内来回乱走了几圈后,他突然想起了凌霄提到过的韦睿,此时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他只得吩咐家人备车前往韦府而去。
萧衍看到身穿新官服的范允承,半天没有讲话,他不知道对范允承讲些什么,跪在他眼前的这位范允承,是他大梁之中极少的清官,在侨州二十年,没有陈年的积案,更没有恶性案件发生,那里的百姓们安居乐业,侨州政务更是清廉无比。按理说他应该很喜欢这样的官员才是,可是萧衍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范允承之时,总是不开心,对他没有好感也并不厌恶,他一直在思索自己这种不合常规的感情,现在想来,自己是不愿意听实话的君主,那范允承开口讲的便是大实话,这是自己最不喜欢听的话。
他二十多年前便开始提防自己的这位六弟,那时自己便知道这位六弟觊觎他的皇位,暗地里做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表面上将朝中的事务交与六弟处理,自己时常去同泰寺出家理佛,可是自己的心中从未放松过对六弟的警惕。他是极为护短之人,明知是自己家兄弟的不是,可是眼前这位范允承当众揭露皇家丑事,让他心中记恨。
“范爱卿,今日你出任尚书左仆射,联很为你感到高兴,平息六王爷谋反一事,你是首功一件,联也没有别的可以赏赐与你,也只能将你官职擢升一下,以表联的感谢之意。”
“微臣谢皇上隆恩。”范允承恭敬的回答道。
“啊,联还没有用膳,范爱卿若没有别的事情,就在宫中陪联喝几杯吧。”萧衍淡淡的说道。
范允承听到此话后,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极为苍白,他低声回答道:“遵旨!”
萧衍抬手吩咐道:“来人,给范大人赐酒。”
随侍的太监,手持托盘将酒端到了范允承的面前,范允承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杯酒,他嘴角掠过一丝浅笑,伸手将酒杯端起,一口气喝了下去。
萧衍看到他的面容如此平静,心下略微好受了一些,不管这位范允承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喝下的是杯毒酒,只要他不在自己面前将此事讲出,那他一个人的死,便可以换来他全家人的生。
范允承喝完酒后,重新跪下磕头行礼:“微臣谢皇上赐酒。”
萧衍挥了挥手说道:“联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了,爱卿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皇上!”范允承起身后慢慢退了出来。
随侍的太监急忙随着他走了出来,那太监悄声的问道:“范大人,要小的给您备辆马车吗?”
范允承摇了摇头:“多谢公公关心,今日秋高气爽,我范某正好慢慢散步回家。”
“那范大人一路走好!”那太监有些担心的说道。
范允承不再回答他,他一路上慢慢的走着,只是今日这皇宫之内的路,有些太长了,他勉强自己走出了宫门后,全身突然没有了力气,他用颤抖的手扶住了宫墙,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眼前开始冒金星,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虽然自己走的极慢,可是他的双腿极为沉重,想抬起来都十分的艰难。
就在他身体摇晃着,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有一人骑着马以极快的速度奔到了他的身边,那马上之人未等那马儿站稳,便急急的自马上跳了下来,伸手将他扶稳。
“范大人!”那人正是韦睿韦将军。
范允承抬起头来看清眼前之人时,他的心里稍微有些欣喜:“韦----韦将军----”
“范大人快快上马,韦某送你回府!”韦睿的额头之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他知道那位范夫人医术极高,若范允承及时赶到家中,或许那夫人还能救自己的夫君一命。
范允承呼吸困难,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韦将----军,范某求你一事-----”
“范大人,你有事请快些讲来!”韦睿在贺琛登门讲此事之时,便已经想到了范允承性命不保,那萧衍的性情自己要比这范允承清楚得多,那日在沈约家中之时,韦睿坚持自己处理此事,就怕出现今日的惨事,若是自己处理王爷谋反之事,他会兜兜转转的绕上几个圈子,给皇上一个极好的台阶下,也可以将王爷谋反之事讲述明白,那时的皇上即使是怪罪自己,也不会如范允承这般,连自己的命都要搭上了。
“还请将军-----告诉我家-----夫人-----,奈何----桥上----我等----她-----”范允承艰难的讲完这句话,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范大人-----要我韦某如何说你才好,这些话,你自己回到家中,讲给你那夫人听,岂不是更好。贺大人已经去接范夫人了,他们马上就会赶到,范大人,怀文求你一定要撑住,撑到你那夫人前来好不好?”韦睿悲伤的说道。
“韦----将军----送他们-----走----”范允承讲完这句话后,接连吐出几口黑血,慢慢闭上了眼睛。
“范允承-----你这个傻子-----我韦睿告诉过你,由我来承担这一切,你就是不听-----你可真是-----太傻了。”韦睿流着泪说道。
贺琛的马车此时刚好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贺琛与凌霄母子自马车上下来后,便看到了一直紧紧抱着范允承的韦睿,那韦睿此时热泪纵横,他悲痛之下一时讲不出话来,只是用泪眼望着凌霄,让她快些近前来。
凌霄慢慢的走近他们,她握住了范允承那软软垂下来的手臂,那手还是温暖的,但是范允承已经七窍流血,停止了呼吸-----
她一直精通医术,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服用了极毒的毒物,才会有如此的惨状。她蹲下身子,将范允承自韦睿手中接了过来,此时在自己怀中的丈夫,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也感觉不到凌霄温暖的怀抱了,他这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昧良心之事,坦坦荡荡的做事,明明白白的做人,可是到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
凌霄想到这里,凄惨的大叫了一声,她抱着丈夫放声大哭,那哭声是如此的撕心裂肺,站在一旁的贺琛也是忍不住男儿泪纵横。
韦睿透过自己模糊的泪眼,望着眼前这对已经生离死别的夫妻,此情此景他仿佛看到过,又不敢相信自己预见过,此时的他也是极其后悔,当初若是自己再坚持坚持,可能这一家人便不会遭遇这样的惨事。
范钧扑到父亲的身边,一边哭一边大声的说道:“爹爹,孩儿不会让你白死的,我这就杀进皇宫中,将那皇帝杀了。”
他伸手拔出了身后的宝剑,他的剑身还未离开剑鞘,凌霄突然伸手,将他手中的宝剑重新压回到剑鞘之中,那凌霄凌厉的目光直直的望向范钧:“不可鲁莽!”
“娘-----那皇帝老儿已经杀了我爹,为何不让我去报仇?”范钧大声的哭道。
“钧儿,你娘说的对,此时切记不可鲁莽行事,一切要考虑好了再去做。”此时的韦睿也清醒了过来,他急忙阻止因悲痛而失去理智的范钧,“先将你父亲带回府内,再做别的打算。”
眼前两位最亲近的长辈,都在阻止着自己,范钧此时只得忍耐住,他伸手抱起父亲的尸身,往贺伯父的马车而去。
他们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想到何征正在偷偷的监视着他们。那在不远处冷冷的观望着这一切的何征,待他们离开之后,便回到了皇宫。
萧衍默默的听着何征的回禀,他在范允承喝下那杯毒酒之后,心中便一直十分的难过,此人他是想杀但是还要杀,于他是一件极其艰难的选择,可是在亲情面前,他只得毫不犹豫的选择杀了他。他知道在这人世间,又多了一家仇恨他的仇人,可是他却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他挥挥手让何征退下,并没有给何征讲话的机会,他知道此时的何征,一定是让自己务必要斩草除根,将范家人全都杀了-----
萧衍这些年,总是喜欢回忆往事,现在想来,必是因为自己已经年岁渐长,才会时时想起以前的种种过往。他这些年想的最多的人,便是一开始提拔重用自己的王俭,那王俭见萧衍很有才华,言谈举止也很出众,于是就提拔他做了户曹属官,那时的自己因为出身名门望族,深得王俭的喜爱,兼之因为他为人亲和,办事果断机敏,与同僚以及上司关系也十分的融洽,在王俭的举荐之下,不久又提升为随王的参军。想来自己能一路平步青云,与王俭的赏识与提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自己在得势之后,不权杀了萧宝卷,更是杀了和帝萧宝融一家,而那萧宝融,便是王俭的孙女婿------
萧衍想到此处,脸颊突然有些发热,成为梁王之后,他便想尽办法斩除自己的老部下,老上司,那些知道他如何起事之人,此时只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自己的良心,从来没有因此而平静过,他想起了年仅十五岁的萧宝融,那位天真的以为,自己禅位之后便可以平安的生活下去,可是自己内心的贪婪是那么的没有止境,他必须要将萧宝融杀了,只有杀了他自己才能安心的坐在这宝座之上。
所有的人都死了,萧子良被自己所逼,愁闷之极死在了竟陵王府之中,那范云在自己初登大宝之时突然重病而亡,这些在自己起事之时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忠良之士,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一个个的离开了自己。
如今他身边的忠良之士还有几个?萧衍有些茫然的想了想,他想不出还有几个可以倾诉心事的臣下,那曹景宗自起事之时便跟随自己,可是说是对自己对忠心的人,他一直是位率性之人,有什么便讲什么,但他绝对没有耐性听自己讲这些陈年旧事。那韦睿虽然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是萧衍可以感觉到,那韦睿的内心与自己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自己想尽办法也看不破猜不透这些想法。
“走吧,都走吧------到了那阴曹地府,你们再投胎转世到另一个世界,但愿那个世界里的君主,比我要开明些。”萧衍喃喃自语着,他知道自己愧对范允承这样的好官清官,可是他又不愿意真正相信这样的好人,恰恰是范允承这样的人,总是一次一次的戳中自己的痛处,让他不得不将他们清除。
这时随侍的太监急急的来到他的面前:“皇上,贺大人有事求见!”
萧衍听后脑袋便开始疼了起来,这贺琛想必是刚刚自范府中出来,便来到了宫中,他必定是为那范家之人开口求情,此时自己见也不好,不见也不好,确实是让人头疼之事。
萧衍转念一想,那贺琛与范允承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他为自己的师弟来求情,也在情理之中,此时不见只怕日后会有更大的麻烦,想到这里萧衍只能开口道:“宣他进来见联。”
进来的贺琛,双眼依旧红肿着,那范府之中满是悲哀之情,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只得来见皇上,替范家做最后一件该做的事情。
“皇上!”贺琛双膝跪倒在地,“皇上,微臣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贺爱卿,有何事?可以讲来给联听听。”萧衍此时倒也镇定,他也确实想听听贺琛究竟要对他讲些什么事情。
“------皇上,我那师弟范允承,今日------他突然------旧疾复发,已经----殁了。”贺琛讲到此处,情绪还是忍不住失控了,“皇上-----看在我那可怜的师弟,忠心为国的份上,还请皇上,将他那小儿子自同泰寺中放归家中------在我那师弟入土前,见上最后一面。”
萧衍原本也想过要那范羽回家去,可是就在刚刚,他听到贺琛口中的忠心为国这四个字时,突然生起气来,这贺琛讲此话是何意,难道范允承忠心为国反而不明不白死了?这贺琛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指责自己的不是。
想到此处他冷冷的说道:“范羽现在已经落发出家,联在同泰寺出家之时,便已下过圣旨,那范羽此生绝不准许离开同泰寺。贺爱卿,难道你想让联出尔反尔吗?”
贺琛听后傻傻的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皇上居然如此狠心,那可怜的孩子,在父亲去世之后,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讲错了话,他那耿直忠正的师弟,确实是忠心为国,这难道还有假吗?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萧衍是做贼心虚,他违背自己的良心鸩杀了忠臣,本就内心极为不安,贺琛无意中讲出的那句话,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贺爱卿回去吧,此事联已经讲过,绝对不会更改!至于那范大人-----唉,想不到他会突发疾病而死,这样吧,联下旨赏赐范家黄金三百两,布匹绸缎二十匹,将范大人好好安葬了吧。”
“臣-----遵旨!”悲痛欲绝的贺琛,想不到皇上居然赏赐黄金布匹,这些东西范家要了有何用?范允承死了,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没有了,就是给范家金山银山,能换来范允承的命吗?
贺琛出了皇宫之后,坐在车内放声大哭起来,他哭自己的这位师弟死的如此不值,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师弟揭破王爷谋反的阴谋------
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贺琛在京为官数十年,一直在权贵之间艰难的周旋着,每日里战战兢兢的生活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有杀头之祸降临,对皇上是绝对的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可是自己做的这么好有何用?那皇上根本不把这些坚持正义的好官放在眼中,一旦涉及到他们皇家的事情,首先遭遇毒手的,便是那些善良耿直的忠良之士。
贺琛在亲眼看到范允承遭受的悲惨下场之后,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日后究竟要如何去做。他已经不愿意替这样的皇帝做事情了,日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哪怕是大梁面临灭亡的危急情势,他贺琛也绝对不会挺身而出,去替大梁顶那个即将塌下来的天了。
如何才能让范家之人全身而退?贺琛此时是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得先回家中,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才好到范府之中,去见那位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的弟妹。
韦睿回到府中之后,也是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一直沉默不语,他一直害怕自己的直觉,有时他可以将事情的结果猜测的极为准确,若是别的事情他一定会有些暗自得意,可是在范允承必死无疑这件事情上,他是那么的憎恨自己的这种直觉,若是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就好了,自己对范允承的死,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种强烈的自责了。
韦夫人急匆匆的来到了书房,她一进门便急切的说道:“范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去范府看望看望范夫人。”
韦睿抬起头来,伸手阻止了她:“此时不能去。”
“为何不能去?”韦夫人倒是感觉奇怪,“此时那范家正是需要有人安慰之时,我为何不能前去?”
“-----夫人,此时门外面都是皇上的耳目,你我二人若是频繁出入范府,那皇上定会起疑心,到时我们只怕会有祸端。”
“哎呀,此时如何还顾得上这些事情?如今这京城四门紧闭,城中百姓全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了何事要严加盘查,我看这京城之内,只怕要出乱子了。”韦夫人跺了跺脚,担心的说道。
“------哪有什么天下大乱?只是皇上近日看管城门较以往紧了些,你们便在这里胡乱猜测,大惊小怪的,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韦夫人在听到他的话后,突然之间呆呆的愣在了那里,韦睿也奇怪她听过自己的话后,为何变得如此奇怪。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韦睿奇怪的问道。
“夫君刚刚说起天下大乱?”
“哪里是我说起的,是你刚刚说到百姓们人心惶惶,我这才顺口讲了这么一句。”韦睿不满的看了夫人一眼,他真是想不通这些女人们,为何总是听风就是雨。
韦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匆匆走了出去,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她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她将这书信递到了韦睿的面前:“夫君,此信是掩翠庵之中的仁清师太,在我临走之前,交到我手中的一封信,当时她提到过,若是大梁天下大乱之时,一定要将此信交到她至亲之人手中。”
“天下大乱?此时哪里是天下大乱了,莫要胡说。”韦睿想不到自己的夫人,居然手中会有这样的一封信,确实是让他匪夷所思。
“我看这天下,已经开始大乱了,夫君你想,这长公主没了,这王爷死了,这查案的范大人又突然死了,听到这些事情的人,哪个能说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时不是天下大乱,那又该是何时?”韦夫人不满的说道。
韦睿在听到夫人的话后,一时倒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她,他看着眼前夫人手中的这封信,心中也确实充满了好奇之意,究竟这仁清师太的至亲之人,究竟是谁?他确实是也想知道。
“那我们------打开来看上一看?”韦睿望着夫人说道。
“打开便是,既然仁清师太托我带回来,那她的亲人必定是在京城之中。”
韦睿接过那封信中信,将外封口撕开,将里面的信件拿了出来,就在他们夫妇二人看到收信之人的名字之时,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