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子程抿了抿唇。

    199号又问，“哥，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方子程说，“我…想像个正常人那样，有喜怒哀乐。”他现在的所言所行，都是按照乔玖笙他们的教导在做，他们告诉他要爱护弟弟，他便爱护弟弟，他们告诉他要尊敬师长，他就尊敬师长。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想要感受到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动怒。

    “不着急，你还小呢。”

    方子程嗯了声。

    199号没有告诉方子程的是，许多情感缺失症患者，在成年后会被这个世界所孤立，他们因为无法感受到任何的感情，日子过得就像白开水，平淡无味，渐渐地，有些人就会丧失了对活下去的欲望。

    这个病患群体中，有许多人都是自杀身亡的。

    那天以后，方子程变得更加沉默了。

    方俞生和乔玖笙感受到了儿子的变化，心里特别担心，为此，他们隔三差五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叫卓羽，他是季卿推荐的医生。

    方子程第一次见到卓羽，那个男人穿着很温暖的鹅黄色针织毛衣，不像其他的医生那样穿着白大褂。方子程推开门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卓羽在盯着鱼缸里面的鱼儿。

    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方子程一眼，他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孩子。

    这个病患，就像季卿说的那样，过分冷漠，小小年纪，那双绿色的眸子，竟然没有孩子对这个世界该有的好奇和憧憬。他的目光很冷淡，平静得像是一湖死水。

    卓羽心里一沉。

    他勾了勾唇，对方子程说，“你好，我是卓羽。”他用的是成年人的口吻。

    方子程点点头，用听上去很礼貌，实则显得冷漠的声音回了句，“卓医生，你好，我是方子程。”

    地上铺着地毯，他们直接在地上席地而坐。

    卓羽递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说，“画点儿什么吧。”

    方子程接过纸，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好奇地问东问西，他盯着那张纸，犹豫了片刻，拿起了笔。卓羽起身走到桌后面坐下，独自浏览起文件来。方子程坐在小沙发上，盯着那纸，一直很安静。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卓羽才说，“画好了么？”他边说边起身，走到了方子程的身旁。

    方子程抬头望着他，轻声说，“我画不出来。”

    不用他说，卓羽也发现了。他盯着桌上那张空白的纸，眉头微微地蹙起。“为什么会画不出来？”

    方子程诚实地说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有喜爱的东西，没有留恋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他拿起笔，根本就没有想画的内容。卓羽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可以试着画下你的父母。”

    方子程张张嘴，卓羽听到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画他们。”

    “你弟弟呢？”

    方子程继续摇头。

    卓羽又问，“我们做个假设。”

    方子程点点头，说，“好。”

    卓羽在纸上画了几个人，分别代表着乔玖笙、方俞生和方子恺。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离你而去。”见方子程听得认真，卓羽直说，“倘若他们死了。”

    “嗯。”

    卓羽就指着方子恺，说，“那他就会是你唯一的亲人。”

    “嗯。”

    他又在方子恺的身上画了一个叉，又道，“如果连他也没了，那这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方子程静静地听着，表情很平静。

    卓羽发现自己在做这些假设的时候，方子程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一般的小孩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哭，或是慌乱。独他，始终镇定安静，亦或者说是无情冷漠。

    卓羽在心底叹息一声。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会得了这样的病。

    方子程突然问卓羽，“我是不是没得治了？”

    卓羽心里一紧，想说还是有希望的，却又听到方子程说，“如果真的到了你说的那一天。”他盯着卓羽的眼睛，说，“我会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他还很贴心的补了句，“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卓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门外，方俞生和乔玖笙从监听器里听到这话，表情都是一变。

    他们听到卓羽问，“为什么？你完全可以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三岁的小孩说，“活着做什么？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活着，死掉，差不多。”

    闻言，卓羽一针见血地说，“可你现在活着，也在重复一样的事。”卓羽问了方子程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明明现在也是在做一样的事，你为什么愿意活着？而当你的父母和兄弟死后，你却觉得死去活着差不多。”

    “告诉我，为什么？”

    方子程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也问，“为什么呢？”他呢喃道，“我也不清楚。”

    卓羽就说，“因为你爱他们啊，他们是你活下去的动力，哪怕每天都要上学，都要吃饭，都要睡觉，你生活的世界永远不变。可你的身边有你爱的人，你深爱着他们，你舍不得他们，所以你继续活着。”

    方子程眼神像是波动了一下。他仔细想了想卓羽的话，却又摇头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感受不到。”

    卓羽笑了下，他说，“好好活着，就是你对亲人的爱。”

    …

    离开卓羽心理诊疗所的时候，方子程一直在思考卓羽说的那些话。

    活着，就是对亲人们的爱么？

    方俞生忽然在他头上薅了一把，笑问他，“想什么！三岁大的小屁孩，心事还挺多。”

    方子程看了爸爸一眼，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忽然跟方俞生说，“爸爸，你再摸一下。”方俞生愣了愣，然后不明所以地又在方子程头上揉了一把。

    方子程将手放在被爸爸揉过的地方。

    爸爸揉他脑袋的时候，跟他自己揉脑袋，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方子程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为什么愿意活下去？或许是因为，死了就感受不到爸爸手掌的温度了，所以他选择活着。

    方子程根本不明白，这种现象叫做爱，叫做依赖和贪念。

    －－－－－－题外话－－－－－－

    愿铁蛋遇见一个可以拯救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