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5章 一剑横磨近十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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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谁?”李致远让人上前敲了好半天门,才有一个童仆开了一丝门缝,露出小半张脸,谨慎地问道。“请问这是张煌言家么?”李致远上前问道。
童仆犹疑地点了点头,“你们是谁?找我家公子何事?”
李致远想了想,还是不忙泄露底细,道:“我姓李,从湖广来的,久仰你家公子大名,特来此拜访,麻烦你代为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同他相商。”
此时张煌言正在西面小院的书房读书,得到童仆禀报后,先是莫名其妙,因为他从来不认识什么湖广姓李的公子,更别提有什么要事相商了。
“难道是我从前赌桌上的朋友?”张煌言一转念突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期的荒唐事,一时间惊疑不定,在书房内徘徊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
其实张煌言年少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老实孩子,他母亲中年才生下他,在崇祯四年他还不到十二岁时就去世了。
而他父亲张圭章早年在外地做官,根本没时间管教他,年少的张煌言就在这时候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常言道,十赌九输,张煌言败掉了家里很多财产,还欠了一屁股赌账,当然,赌桌上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也认识了很多。
另外他以前还迷恋上了黄白之术,也就是炼金术、炼丹术一类,整天故弄玄虚,神神道道的。
他父亲张圭章先做山西盐运司判官,后升到刑部员外郎,一直都在外地做官,当了好几年官才攒下这么一点儿积蓄,在老家建了这么一座宅院。
他儿子没几年就给他败光了不说,还在家里又是赌博又是炼丹,在外地得知这事后气的半死却又鞭长莫及。
当然,浪子回头金不换,张煌言后来改邪归正,戒掉了赌瘾和炼丹的癖好,用功读书,没几年就考上了举人,人也变得大不一样,他父亲也深感欣慰。
张煌言年少时候荒唐事做的太多,有些根本不记得了,他哪知道今天这个找上门来的李姓公子会不会是他以前赌桌上的朋友,抑或是和他以前一起炼丹的同好,所以他有些害怕是昔日的狐朋狗友找上门来要账或是找他麻烦。
张煌言忐忑不安地出了书房,离开小院,打开大门,只见一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公子正立于门前,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随从,这让他更加不安。
李致远在三四百年后的那个时空是来过宁波的,去过天一阁,也参观过张煌言的沧水故居,现在终于能亲眼见到这位文武双全的抗清名臣,竟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
来的这人长得孔武有力,比李致远还略微高些,腰杆挺得笔直,虽有几分书卷气,却并不像绝大多数书生那样文弱,李致远估计这就是张煌言了。
李致远先是拱手作揖,随即问道:“阁下就是张玄著?”
张煌言回了一礼,犹豫着道:“正是。”
“只是……在下年少时做的一些荒唐事现在已记不太清了……敢问李公子是在下何时认识的朋友?”
李致远一愣,不太明白张煌言为什么这么说,他年轻时到底做过什么?
“哦,不是,你我素未谋面,以前并不相识,只是在下素来钦佩玄著兄你文武双全的才能,特来此拜访。”
“先前我没说清楚自己身份也是怕你家下人泄露出去,”李致远朝里望了一下,道:“可否进府一叙,在下确有要事要同玄著兄商议,在这恐不太方便。”
见张煌言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十多个随从,有些怀疑,李致远心下了然道:“放心,在下绝无恶意,他们只是护我周全的随从,让他们在外面待着就是。”
张煌言释然道:“李兄勿怪,只是现在天下并不太平,为家中妇孺安全计,不得不小心些,还望李兄多多见谅。”
李致远道:“无妨,贸然登门,本就是在下失礼在先,玄著兄无须放在心上。”
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礼物没拿出来,忙从随从手中拿了木匣子,道:“对了,初次见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玄著兄万勿嫌弃。”
既是登门拜访之礼,张煌言也不好拒绝,接了李致远双手奉上的木匣子,没想到竟有些沉。
“李兄里面请!”张煌言揖让着李致远进了门。
一梦近四百年,现代的沧水故居自然和这时的张宅有较大区别,但大体的布局还是一样的。
张宅是个三合院,正厅及外两侧有重楼厢房,西面一座小院是张苍水读书的书房,系五开间单檐硬山砖木结构建筑,前有廊子,天井植有花草。
张煌言领着李致远很快就进了他的书房,宾主落座后,他又出去唤童仆准备上茶。
这时候张煌言满肚子疑惑,他刚才已经看了李致远送来的礼物了,那个木匣子里面竟然是一把七星宝剑,而且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也的确是很让他喜爱。
但送如此重礼,必有所求,张煌言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婉拒了这份厚礼。
待童仆上了茶水,二人又客套一番后,张煌言才道:“在下虽不知李兄来此所为何事,但李兄既与我素不相识,何故竟送我如此厚礼?”
“请恕在下不敢接受。”
李致远含笑道:“玄著兄先别忙着拒绝,待在下将本人身份及来此缘由等等来龙去脉细细道来后,玄著兄再做决断。”
既然如此,张煌言只好点了点头,先听听也无妨。
“玄著兄的为人在下还是知道一二的,在下的身份也就不瞒你了。”
“在下姓李,名致远,字澹泊,其实是当今圣上钦命的偏远巡抚,”刚说出自己身份,张煌言就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李致远示意他先让自己说完,“在下的确是偏远巡抚。”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知道玄著兄心忧天下,也不会不知道现在天下乱成了什么样子,圣上封的督抚其实多得很,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其实说起来,我和玄著兄还是同一年中的举,现在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各地官府衙门的官员要么逃亡,要么罹难身死,你若是愿意出仕,想当官还不容易。”
“而且现在战乱频频,缺的就是兄台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你若出仕,早就身居高位了。”
才说几句,张煌言已经大致明白李致远的来意,原来是请他出仕做官的。
然而张煌言却并不想在这时候出仕做官,现在朝局混乱,百官庸碌无能,正忙于镇压各地的农民起义,朝廷实在是让人看不到希望,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
是以他很快就摇头道:“李巡抚的来意,在下已经明白,但是在下家中尚有老父幼子需要照顾,现在并无出仕做官的打算。”
“李巡抚的厚礼在下也愧不敢受,还是请收回吧。”
李致远早就预料到不会那么容易就说动张煌言做官,照此人在历史上的轨迹来看,他崇祯末年不做官,南明弘光时期也不做官,一直等到弘光朝廷覆灭,建奴大军打来了才召义军起兵,后来更是联络十三家农民义军共同抗清,力图团结所有抗清力量。
另外他也不是很在乎鲁王监国、隆武皇帝的皇统之争,郑成功就是隆武那边的,张煌言却尽量与郑成功配合,弥合双方矛盾,他真的只想集合所有抗清力量。
这都证明张煌言并不一定有多爱朱家天下,只是因为朱家的大明是统一抗清的旗号。
若是李自成事成,定鼎燕京后能打败建奴,一统华夏,他不一定会有多大反应,或许坚持气节不事新朝,但很可能并不会起兵。
他大概爱的是华夏天下,坚守的是民族大义,奋斗一生的是抗清大业。
譬如再以他之后攻打南京清军时所作的檄文来看,也能看出他大致的思想。
“昔五胡乱夏,仅一再传而灭。今东虏应谶,适二八秋之期。诚哉天道好还,况也人心思汉。”
“建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
“兹者亲统大师,首取金陵,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
“天经地义,华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
明白这点,李致远就要对症下药了,“玄著兄,那我问你。”
“我听说你好论兵事,又擅骑射,曾在乡试时三发三中,这些本事不可能是你天生的吧,想必也是你刻意去学的,那你学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保家卫国?”
张煌言直言道:“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家卫国!”
“但现在朝廷尚有余力镇压造反的农民,朝廷诸公也仍在朝堂之上坐而论道,似乎并不需要我等书生保家卫国。”
李致远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对时局极为不满,不过现在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就没有不对朝廷不满的。
“我明白兄台的意思,现在朝局的确是很混乱,大明也的确是打成了一锅粥,但那毕竟是内部矛盾。”
“可若是山海关外的建奴杀来了,阁下还躲在书斋中不问世事么?难道忘了晋中五胡之乱,宋末北狄入主中国之旧事?”
张煌言起身,义正言辞道:“若建奴真敢入侵我大明,我必亲上战场,驱建奴,保我中国河山!”
李致远继续道:“可是你不早做准备,难道等建奴大军杀来了你再召集义军,慢慢练兵么?”
张煌言顿时噎住了,好半天才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关外建奴虎视眈眈已久,现在未能大举南下不过是慑于关宁军所守山海关之险。”
“关宁军是什么出身阁下难道还不清楚么?”
“据我所知,关宁军多出身辽东军门,早已有军阀化的趋势,现在大明尚在,料其不会敢放建奴入关,可若大明不再呢?”
张煌言急道:“怎么?北方局势竟已恶化至此?”
现在北方山西的局势还未传到南方,南方很多官吏都不是很清楚大明京师已经危在旦夕,何况躲在书斋中的一介书生。
李致远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含糊其辞道:“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的情况,但早做准备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一剑横磨近十霜,端然搔首看天狼。”
“在下送你那把宝剑,虽说是把上好的利器,但平时也得多多磨砺一番才是啊,玄著兄,你说呢?”
张煌言沉思良久才缓缓道:“容我再多考虑一下……”
“李巡抚既然不远千里光临寒舍,不如先暂且住下,待在下禀明家父,一定好好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李致远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此事大有希望。
毕竟两人是初次见面,相交不深,总不可能自己随便说一番危言耸听的话就能让人家纳头便拜,跟着你共谋大业,反复思量才是正常人的做法。
是以李致远也没有气馁,笑着点头同意了,心里却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有时候说服一个普通人都还得三番五次呢,何况是张煌言,这才第一次,最后实在不行大不了强绑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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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正月廿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