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曹真没将您如何吧？”

    刚刚踏入耳顺之年的司马懿微躬着背，从曹真大帐中一路回到自己新扎的营内，迎面就碰上了次子司马昭。

    司马懿瞪了这个年方十九岁的青涩儿子一眼，沉着脸往自己的营帐曳步而去。

    “父亲？父亲？”

    司马昭不明就里，一路跟着司马懿入了帐篷。

    帐内无人，一盏油灯散发出微明的光亮，却无法尽照此间的黑暗，司马懿随手寻了个草垫放在公案后，双腿微弯，随即噗通一声地坐下，丝毫不像是名士风度。

    “混小子！你爹大难领头了！”

    没来由的，司马懿就对司马昭骂道，但其语气虽然愤慨，语调却是可以压低了的，显得有些沙哑。

    司马昭忙快步走到案前，忧心道：“父亲，他是不是收了您的兵权？”

    司马懿看着这个凑上前来的愣头青，一手扬起就拍在司马昭的脑袋上：“蠢货，他把兵符给你爹了！”

    说着，司马懿将曹真交给他的兵符丢在案上，像是在丢一个垃圾。

    司马昭望着那个铸成老虎形态的兵符，喜上眉梢道：“恭喜父亲！这是个好事啊！”

    “好个屁！”司马懿嗤之以鼻，这三个字宛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司马昭脸上的笑颜。

    “那曹真是指着你爹我替他挡刀啊……”司马懿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帐篷顶部，喃喃道：“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溯汉水而上，一路能慢就慢，等得就是他知难而退，我也好调转船头回荆州。却没想到曹真居然像个蠢货一般与蜀人在汉中对耗，如今更是借病把这个烂摊子甩到你爹身上！这下要是打败了，全都是你爹的责任，要诛三族的你知道不！”

    司马昭闻言也慌了，忙道：“既然打不赢，那爹爹赶紧撤兵吧，回荆州……哦不，回长安！”

    “你以为这么简单？”司马懿再次反问道：“曹真那家伙早就安排好了，要你爹我再打半个月，半个月后方可退兵！”

    司马昭惊叫一声，他也终于明白这个命令之下的歹毒——曹真借病重委派司马懿攻蜀，虽然两军合龙人数达到了十五万之巨，但想用半个月的时间破开诸葛亮耕耘了二十多年的汉中防线依然是痴人说梦，而他们孤军深入敌境，待得越久风险越大，曹真这一招临阵换将不仅没给司马懿带来太多利好，反而是将一个烫手山芋甩到了司马懿的手上。

    被人如此算计，也无怪司马懿如此恼火。

    “父亲，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司马懿依旧微仰着头，双目轻阖，做沉思状。

    越是这样，司马昭的心里就越是担忧，生怕一向有主见的父亲也过不了这一劫。

    帐内就这样安静了半晌。

    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现在……只有看执行副策的子上了……”

    ——

    另一头，汉中治所南郑东郊。

    一万余名蜀军正在逶迤前行，他们一水的白衣白甲，与汉中一代的蜀军模样大相径庭。

    为首的，是一面大大的“李”字旗帜，威风非常。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一群家仆的簇拥下，立在一颗枯树前等候，远远地望见这面“李”字旗号，忙拍马上前。

    行至中途，负责蜀军外围守备的将士立马将其拦下，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为首的青年客气道：“在下是汉中勉县的富户，姓马名实，家父与前将军是故交，听闻将军即将前往洋县御敌，特命在下备了十坛上好的佳酿，进献给前将军，烦请军爷通报则个，感激不尽。”

    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出落得一表人才，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加之言辞恳切，那将士也就先信了三分，嘱咐道：“在此等候，我去通传。”

    说罢，便调转马头，向那面“李”字旗号下奔去。

    不一会，名叫马实的青年就获得了通行许可，随即便带着这些十数个家仆和美酒汇入队伍中。

    马实远远地就望见了此行打算拜会的人，策马到那人车前，拱手道：“马实代父拜见前将军！”

    那人衣着华美，俨然一派养尊处优的富贵相，听了马实的自报家门，双目却依然盯着前方，不假辞色。

    那人虽未说话，他一旁的随从却已不耐，道：“小子睁大你的狗眼，老爷现今可是堂堂骠骑将军了！还一口一个前将军，喊谁呢？”

    马实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但连忙消弭于无形，连连道歉道：“小子无知，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骠骑将军降罪！”

    这时，不发一言的那人终于开口道：“蒋忠，够了，不知者无过，你下去吧。”

    名唤蒋忠的家仆一听此言，连忙缩了缩脖子，当即退下。

    “令尊现在何处？”那人问道。

    “家父日夜兼程，此刻想必正在洋县恭候。”马实低声道。

    “今次带了多少贺礼？”

    马实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洛阳和荆州来的，十五万件金铜铁器，还请将军笑纳。”

    “那么多，我可收不下。”

    “父亲设了个宴，只要将军您点个头，这些都能尽数献上。”

    “你父亲应该知道，李某并不关心这些身外之物。”

    马实笑道，有这句话说明对方已经动心，他自信道：“这些只不过是前菜而已，父亲说若您赴宴，有一道主菜想必您一定不会拒绝。”

    “哦？说来听听。”

    “象肉。”

    马实说出了这两个字后，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都凝重了不少，因此，他决定再加一把火：“如今正值秋后，山野葛菜合收，李将军，机不可失啊。”

    李严转过头来，盯着马实，四目相对，马实的眼中没有半点胆怯。

    “让你爹准备好主菜，李某自会赴宴。”

    最终，那人撂下了这句话。

    马实面露欣喜之色，缓缓地退出了队伍，一行人再次来到野外荒郊，目送着这队蜀人的离去。

    “父亲，不出您所料，李严果然上钩，您的副策，师儿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