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中影办公室，孙建民看着一份报纸生气，那报上写：电影资料馆下周一开始，每天一部，连放12部两地佳作，今日预售电影票巴拉巴拉。

    包括《人鬼情未了》《太极3》《美丽人生》等等。

    电影资料馆与中影公司都在小西天这片区域，紧挨着，属于跑到家门口打脸了。

    “欺人太甚！”

    “这是故意压片，想让我上门求你，门都没有！”

    孙建民无能狂怒，怎奈中影现在一点威望都没有，它能垄断，全靠官方让它垄断，而东厂是自己一点点打下来的江山，底气十足。

    “老孙！老孙！”

    正此时，中影发行处的处长童岗急慌慌跑来，拿着一份内部文件，道：“又有新消息了，《美丽人生》海外版权卖了785万！”

    “多少？”

    孙建民失了声，很希望童岗在误报，但可惜没有，清清楚楚的一个数字：“他们卖了785万美金！还要参加奥斯卡！”

    他一把抢过文件，这是文化系统内部的一份传发资料，下属单位都会有。

    “785万！”

    “奥斯卡！”

    两把利刃噗噗刺中孙建民的心脏，与之相比，《美丽人生》在香港拿的那点票房都不算什么了。大家都知道部里给东厂的外汇留成，领导也没隐瞒，那意思是：你有能耐就去挣，也给你留成这么多！

    这个比例是：基数内的，留25%；基数外的，留30%。

    去年东厂创汇942万美金，留了200多万。

    今年一部片就干到了785万，还有《太极3》呢，少说也得300万吧，那就破千万了！这个战绩显得中影像是一头猪。

    “老童啊！”

    孙建民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道：“你说有什么方法能阻止东厂的势头？”

    “没有，咱们也不能阻止，领导在上面看着呢，倒不如借坡下驴，与他们合作？”童岗建议。

    “怎么合作？”

    “陈奇同志的意思很明显，要与我们谈发行条件……”

    “不行！绝对不行！”

    没等童岗说完，孙建民就摇头：“中影的基础就是统购统销，谁也不能破例！”

    “可我们亏损太多了，你还想等到改革方案出台？那得明年了。”

    “老童，你还没看出来么？陈奇那小子就是在拿捏我们，我们这次服软，次次都得服软，以后就成惯例了，口子一开，我们还怎么继续工作？”

    “可是……唉……”

    童岗知道孙建民说的也有道理，中影的超然地位建立在统购统销之上，如今部里默许，坐视中影与东厂争斗，谁服软谁就输定了。

    童岗后来是电影局局长。

    …………

    京城的老百姓可不管中影的心理活动，他们期待着呢。

    眨眼到了周一。

    中国电影资料馆是一个大院，一栋楼，楼里面有个放映厅，楼上全是办公室和资料室，另在别的地方有专门存放拷贝的片库。

    下午时分，今儿不是休息日，却是人头攒动，队伍从院里排到了院外。

    一部分是相关的文艺单位，拿着介绍信可以买票，一部分是北电、中戏的学生，拿着学生证也能买，不对外售票。

    票价很贵，2块钱一张！

    正在中戏念书的姜闻踮脚往前看，叹道：“这么多人，一个香港爱情片有特么什么好看的？”

    “那你还来？”英达道。

    “我来批判一下资本主义电影！”

    “别搞错了，这这这可是我们自己人拍的，那是给国家创汇的。”英达道。

    他们在高中时就是好朋友，英达高考考上了北大，姜闻落榜，英达鼓励他继续考，遂上了中戏，好歹是个大学。英达的父亲叫英若成，人艺的老演员了，86年会当上文化部的副部长。

    今儿放的片子是《人鬼情未了》。

    电影局的相关人员也来了，来审查的。

    不一会，二人挤进了放映厅，也不小能装七八百人。孙建民和童岗也来了，他们除了这个渠道，还真看不到陈奇拍的片子。

    《人鬼情未了》历史上并未在大陆放映过。

    蝴蝶扇动翅膀，陈奇改版的反倒在大陆亮相了，杀伤力依旧惊人，里面浓墨重彩描绘了香港的中产生活，让这帮土包子一愣一愣的。

    男女主角做陶艺那段，也让人脸红心跳。

    剧情一路展开，全场目不转睛，煽情时刻也随之哭泣。

    英达跟着抹眼泪，扭头一瞧，姜闻面无表情，道：“你铁石心肠啊？”

    “有什么好哭的，娘们唧唧的！”姜闻道。

    电影局人员也在讨论，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

    “激情戏太大胆了吧！”

    “对资产阶级生活刻画太重，很容易让人产生动摇！”

    “这个鬼也不行啊！”

    “部里让我们尽量放宽松，不要这么严苛！”

    “这没法宽松啊，如果要改，处处都得改，我觉得不能上。明天那部《孤儿怨》希望倒很大，听说没什么太敏感的镜头。”

    “反正总得上一部吧，不然小陈又得闹事。”

    一部片放完，大部分观众都很满足，孙建民却松了口气，这是部好电影，所幸不能在大陆上映。

    然后第二天，《孤儿怨》。

    第三天就是《美丽人生》。

    《孤儿怨》看了个刺激和惊悚，《美丽人生》效果非常好，全场再度落泪，姜闻依旧吐槽：“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有点，有点……”

    “怎么着？”

    “崇洋媚外！”

    “你这人有毛病，看什么都不顺眼，自己玩去吧！”

    英达完全相反，大赞特赞：“多棒的片子啊，我爹已经看过了，还有那些文化人都看过了，都憋着写文章呢。我听说已经送去金鸡奖评审了！”

    第四天《太极3》。

    反响最为爆炸，全场欢呼、掌声不断，孙建民看的汗都下来了，他特意数了，一共响了5次集体掌声。

    杨昱乾打外国人嘛！

    每打一个，观众都是热情奔涌，丝毫不弱于前两部。

    “这都是拷贝啊！都是中影的拷贝钱！”

    随着几部片在资料馆的放映，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学生看了《美丽人生》，相关评论频繁见诸报端，比陈奇刚从柏林回来那会还多。

    “《美丽人生》无愧柏林夺金，笑中带泪，注定名垂影史！”

    “《太极3》前瞻，绝对值得欣赏！”

    “观众来信呼吁，希望尽早上映！”

    “金鸡奖入围名单揭晓，《美丽人生》十项提名领跑！”

    “第6届百花奖评选开始，《妈妈再爱我一次》最受欢迎，龚雪有望三连冠！”

    ……

    “老孙！”

    童岗拎着一个麻袋进来了，砰往地上一放，孙建民正被舆论搞得头昏脑胀，语气极差：“又是什么？”

    “观众来信！”

    “胡扯！观众会给中影写信，他们知道中影地址？”

    “他们给电影院写的，电影院转给了电影公司，电影公司转给了我们！”

    “轰！”

    孙建民的火气一下子起来了，骂道：“那帮电影公司比周扒皮还周扒皮，他们不用承担亏损，这几年捞了多少钱？瞒了多少票房？还有脸向我施压？！

    有本事找陈奇谈去啊，让他把片子放出来啊！”

    “……”

    童岗默然不语，等他消气了，道：“老孙，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先跟东方公司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想法，干耗着也不是个事。真等金鸡奖结果出来，我们可能更被动。”

    孙建民也沉默半天，道：“陈奇在香港吧？”

    “嗯，你如果同意，我可以给他写封信。”

    “……”

    孙建民点点头，很轻微的，童岗遂退了出来。

    他比孙建民年轻，思路灵活，不固守着这份既得利益，觉得改革是大势所趋，只是早晚的问题。

    （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