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刚进公司的清纯小姑娘，这就变成缠人的小妖精了，孟筱感慨岁月和老天没有辜负这么好的夏云恩，看着她越来越幸福，至少能让自己有一丝丝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江凛和梁辰从山上下来后，他们就一起去浮潜，孟筱很早就有浮潜的经历，比起在陆地上还不能完全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奔跑，在水里的她，宛若美人鱼般灵活自如，她和梁辰潜去了比较深的地方，而云恩很快就无法适应水中的压力，早早上了船。

    江凛发现云恩回去后，也回到船上陪她，说起刚才在山上，梁辰对他感慨人生，回国后要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云恩笑道，“他一直都很好啊。”

    “不再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往了吧。”江凛说，“那天在我们家看见你囤在冰箱里的食物，他特别羡慕，你说的很对，他害怕寂寞。”

    “梁医生是个好人。”云恩说，“他一定会遇到好的女孩子，也为他在冰箱里囤满食物。”

    江凛笑道：“我觉得他将来的另一半，一定是能管住他的人。他其实很恋家，很恋父母，他和爸妈好像有什么过节，他经常说的话是，他们不会原谅他。”

    “只要别像外婆和妈妈那样就好了。”云恩说，“不过我知道，我妈的性格，到她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后悔的，所以我也不能代替妈妈向外婆服软。”

    江凛笑道：“别想这些事，我们开心地玩。”

    云恩凑上来亲了他一口：“可开心了，遇见你之后，每天都在发生好事，江先生，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江凛说：“你做助理的那半年，真没在意过你，可是从那天往后，不管在哪里，就只会先看见你。”

    云恩被哄得云里雾里，可又小心眼地问：“你也会对你的前女友，你的初恋女友，说这么好听的话吗？”

    江凛摇头：“所有和我分手的人，都说和我在一起特别累，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你累吗？”

    云恩痴痴地看着他：“晚上……会有点累。”

    江先生的脸先红，搂着云恩低声骂了句：“昏头了。”

    见心爱的人被自己撩拨得不知所措，云恩窝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孟筱今天玩得很开心，在水里的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有障碍的人，于是一不小心玩过头，到底是累的，加上云恩呛了海水不太舒服，于是大家都不眷恋，立刻决定返程回酒店。

    晚餐前，云恩来了孟筱的房间，叫了按摩，之后一起洗澡换衣服，到酒店的海滩边看太阳慢慢落山，听海浪声绵绵不绝。

    “我第一次浮潜，是跟我老公。”孟筱说，“那时候我们还在谈恋爱，到现在好多年了。”

    云恩的心一咯噔，看向筱筱，找不出话来说，只附和了一声：“是吗？”

    孟筱说：“怀孕的时候，宝宝在我的怀里钻来钻去，他知道原来孩子在肚子里是在羊水里的，就格外兴奋，说将来要亲自教孩子游泳，要带宝宝和我一起去海岛潜水，他经常说的话是，儿子你又在妈妈肚子里游泳啦？”

    “筱筱……”

    “苏梅岛开始火起来，他就说要带我来。”孟筱的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终于来了，可是他早就不在了。”

    这是云恩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来苏梅岛完全是因为比较其他几个岛，这里的游客相对少，而江凛和她还有孟筱都没来过。

    “如果宝宝还在，应该出门不需要穿尿布了。”孟筱说，“他爸爸应该教会他游泳了……”

    云恩很难过，鼓起勇气说：“不要想了，他们都不在了。”

    孟筱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就想想。”

    云恩握紧了拳头，冷静下来道：“半年前，你还要坐轮椅，你都没想过自己还能站起来吧？所以，也许再过半年，又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好事，一定会的。”

    孟筱靠在躺椅上，蜷缩身体：“再好的事，他们也不在了，我知道，我这样会影响你的度假心情，甚至影响你晚上和江凛恩爱，但是……我们不是来度假的吗，可以开心，也可以不开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不对？”

    “是。”云恩说，“我不是不让你难过，我就是……”

    “就算是你，我也会厌烦你想要让我开心的好意，厌烦你的照顾，厌烦你的关心。”孟筱很平静地说，“然后再憎恶没良心的自己，反反复复地矛盾。”

    “筱筱……”

    “我希望你住在江凛家，不是为了成全你们，是因为你不在，我会很轻松。”孟筱说，“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失眠，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而不用因为你在身边，我必须睡着，必须好好吃饭，必须好好活着。”

    云恩想起了梁辰说过的话，他们这些正常人，永远无法感受到坐在轮椅上的人，承受着怎样的心理压力，任何事任何人，甚至陌生人的一道目光，都能在一瞬间压垮他们。

    孟筱说：“当我想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就注定惹来所有人的厌恶和反感，可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值得对人说吗？”

    “你可以站起来了。”云恩说，“以后能像从前一样。”

    “是啊，我再也不用麻烦你了。”孟筱含笑看着她，“我自由了。”

    云恩哭了：“你不要吓我，孟筱，你想干什么？”

    孟筱却笑着，伸手揉一揉云恩的脸颊：“傻子，我跟你说说心里话啊，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云恩直言道：“你是知道的，从出事的那天起，我就做好准备随时为你办身后事的。”

    孟筱点头：“所以我毫无顾忌，所以我什么都不怕，所以我更不会辜负你。”

    云恩的心跳得厉害，满头虚汗把才吹过的蓬松的头发又打湿了，慌张地贴在脸颊上、脖子上。

    “去拿点喝的来吧。”孟筱说，“我渴了。”

    “你想喝什么？”

    “芒果汁。”

    “我去拿。”云恩起身，下意识地看了看海滩，看了看附近的人，拿出手机，催江凛和梁辰下来，于是才去冰吧拿饮料。

    芒果汁要鲜榨，需要等一等，云恩时不时地会回望刚才和孟筱坐的地方，后来遇见一对同样来自中国的老夫妻，云恩帮他们翻译需要喝什么东西，说完后拿到自己的芒果汁，再转身来时，躺椅上的人不见了。

    云恩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躺椅前的一串脚印，蜿蜒伸向大海，海边有一对父子在嬉戏，孟筱仿佛是朝他们走去的。

    可是半当中，人家妻子找来，一家三口团聚，小朋友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他们踩着海浪拍岸的沙滩，沐浴金黄色的夕阳缓缓远去。

    “筱……”云恩抓着芒果汁的手，开始颤抖。

    孟筱目送那一家三口远去，转过身，海风吹起她的长裙，露出美丽纤长的双腿，她一步一步，向海里走去。

    夕阳落在海面上，在海天之间的一团光明，不是生命的希望，而是吸引无处安生的灵魂的归途。

    “云恩啊，你们在这里？”此时，梁辰也来到海滩边，笑道，“我们今晚还去酒吧玩好不好？孟筱呢？江凛呢，还没下来吗？”

    可是云恩捧着两杯芒果汁，一动不动地站在沙滩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海，梁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拿过一杯芒果汁来喝：“你怎么啦，云恩？”

    忽然，远处传来叫喊声，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梁辰一面喝芒果汁，一面顺着云恩的目光看向远处，惊见一个人被大海吞没，而其他人和酒店救生员也发现了，都大喊大叫着跑向海边。

    梁辰看了看手中的芒果汁，云恩手里还有一杯，而不远处，江凛正走过来，他们四个人来的，唯一不在这里的……

    “是孟筱？”梁辰浑身血液沸腾，瞪着呆滞的云恩，下一秒就扔了手中的杯子，一面跑，一面脱下t恤，和救生员一起冲进海里。

    江凛赶过来，云恩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芒果汁渗透进洁净的沙地，她瘫软地跪倒在沙滩上。

    “出什么事了？”

    “筱筱……”

    江凛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丢下云恩也冲向大海边。

    所幸发现得及时，所幸救生员和梁辰的水性和体力好，所幸没有遇到暗流，他们找到了想要随浪而去的孟筱。

    救上来的人，已经喝了很多海水，昏迷不醒，梁辰跪在沙地上，拼尽全力为她做心肺复苏，将一口口气渡进她的嘴里，终于在他精疲力竭之前，孟筱的气管畅通，能自主呼吸并出现了意识。

    救护车也赶来了，梁辰和酒店工作人员跟着救护车离去，人群散开，江凛看见云恩还跌坐在沙滩上，奔跑而来，告诉呆滞僵硬的人：“筱筱没事的。”

    云恩的意识缓缓清醒，她没有哭，也没有激动，反而很冷静地对江凛说：“还会有下一次吗？”

    江凛不知如何回答：“可能只是意外……”

    云恩摇头：“我知道，她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