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男从楚辞,女从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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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中,张灯结彩的天斓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远远望去,仿佛海市蜃楼,在一片红光中楼阁隐隐约约,美得不真切。
温暖如春的内室,几枝俊骨梅花插在高颈青瓷瓶里,幽寒的梅香淡淡萦绕。
梅枝下,一只慵懒的肥猫窝在软垫上,嗅着梅香打起了吨。
身着家常小袄的妙龄女子,斜斜地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得意地看着榻上两个新生儿。
距他们出生已有几日了,这几日的变化,几乎让她以为孩子被人调包了。
当初那样皱巴巴、红扑扑的孩子,现在变得又白嫩又香软,叫人看着总是忍不住要亲一口。
哥哥生得弱些,双颊白嫩如新剥的鸡蛋,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与沈风斓极其相类。
妹妹倒比哥哥强健些,面颊粉嫩,只是一双眼睛生得细挑斜飞,俨然又是桃花眼
萧贵妃桃花眼的基因真是顽强,一直传到第三代还不肯罢休。
甚至有越来越有邪魅气质的倾向。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幸好还有个儿子是像她的。
糟糕
生产那日,是她自己说儿子丑,又说女儿好看的
沈风斓正想着这一茬,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朝门外望了一眼。
梅枝旁,轩辕玦立在那处,嘴角噙笑。
他近来,似乎总是常常笑着。
沈风斓忙把手从孩子的小脑袋上收回来。
“殿下几时来的,怎么不出声”
轩辕玦走至榻边坐下,看着襁褓中两个熟睡的孩子,轻声道:“见你正看得入神,不忍打搅。”
沈风斓看什么看得入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的脸低垂在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可沈风斓就是感觉得到
他在憋笑。
“也该给他们起个名字好叫的,我这屋里小猫儿都有名字。”
沈风斓转移了话题。
府中下人都称他两个大公子和大小姐,皇家的规矩,男儿与女儿是分开序齿的,两个都占了个长。
不像沈府,沈府因为人丁稀疏,把男儿和女儿一同序齿。
所以沈风斓虽是嫡长女,序齿却是二小姐,排在了她大哥沈风楼之后。
轩辕玦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竟好意思提猫儿的名字
“他们两一个是本王的长子,一个是长女。待年关过后开了朝,本王上奏书以请,也许父皇会给他们赐名。”
能得到圣上亲自赐名的皇子,多半是嫡长子,嫡次子都未必有这个殊荣。
但他们两毕竟是龙凤胎,是为中原大地带来第一场雪的祥瑞之子。
也许圣上龙颜大悦,会愿意为他们赐名。
那么将来
他看向沈风斓,眉眼里都是笑意。
孩子如果能得到圣上赐名,那是天大的荣耀。
就算日后长子不会成为世子,一个由圣上赐名的庶子,地位自然也比一般的庶子高贵。
长女就更是如此了。
沈风斓对此是心怀期待的
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受些苦
饶是她嘴上说不喜欢孩子,也不能抗拒身为母亲的天性。
“不过,”轩辕玦不想扫她的兴致,“咱们可以给孩子起个乳名。”
他们两一起给孩子起乳名,这个场面,怎么想都有些暧昧。
沈风斓轻咳一声,“哥哥生得像我,我来起名。妹妹生得像殿下,就由殿下来起吧。”
生两个娃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一人一个,公平得很。
她拿起一本诗经,看轩辕玦两手空空,又从旁随手拿了一本书给他。
竟是楚辞。
“错了。”
他将书递给沈风斓,又从她手中抽走诗经。
动作间两人指尖相触,暖意融融。
“诗三百缠绵悱恻,楚之韵大气雄浑,若论起名,还是男从楚辞女从诗的好。”
沈风斓淡淡地哦了一声,“有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斟酌词句,编排押韵,格外地郑重其事。
气氛犹如楼外大红灯盏,温暖和煦,全然抛却了前些时日争执的不快。
“离骚中有,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沈风斓拊掌笑道:“云旗二字,气势雄浑,风中威扬,于男儿家正好。”
云旗,意为绘有云霓的旗帜。
鲜艳如火的云霓战旗,在猎猎狂风之中,高高扬起。
不仅是气势雄浑,更是洒脱不羁,傲视苍生的气概。
“好,做大名都使得了。”
她哪里是在给孩子起乳名,分明是借此景,抒幽愤之情。
沈风斓合上了书页,“那妹妹呢”
“哥哥叫云旗,妹妹便叫龙婉吧。”
他兄妹二人本是双生,名字合在一句之中,更显亲昵。
“殿下不是说男从楚辞女从诗”
“本王的女儿,未必要什么温柔婉约。”
他将书放回案上,“京中高门之间已有流言,说今冬的第一场瑞雪是他兄妹二人带来的,龙凤呈祥。”
沈风斓的心情有些别扭。
一方面她乐得欣赏雪景,另一方便,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受人瞩目。
身为皇孙,在皇权的漩涡斗争之中,越是瞩目越是容易受伤害。
这一点在轩辕玦身上,早就有前车之鉴。
“殿下便是幼有才名,才会招来太子等人的忌惮,我不希望云旗也如此。”
不论轩辕玦是否能登上皇位,云旗身上的祥瑞之名,都会让他受人忌惮。
“天斓居守卫重重,还有本王的贴身暗卫保护,谅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本王身为人父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要想保护孩子不受伤害,只能依靠轩辕玦。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我就不能安心。”
非但是太子,还有那夜派黑衣人前来杀她腹中胎儿的人。
他们到现在,连幕后主使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后日就要开朝了,听闻东宫也被解禁,到时候太子也会回到朝堂之上。”
朝堂。
那里,才是他们的战场。
他离去时,背负恶名,一身狼藉。
他再回来,必要害他之人,十倍偿还
正月十二,开朝之日。
轩辕玦换上朝服,将素日那些珠光宝气的佩饰,全都卸了去。
宝蓝色四爪蟒袍,头顶束银白玉冠,脚踏月白掐牙皂靴,腰间不饰佩环。
临出门前,侍女为他系上了与衣裳同色的披风,他行走在雪地里,似乎比寒梅更为气度清冽。
尚未出府门,不远处侍女撑着伞疾步而来,走至跟前福身行礼。
原来是浣葛。
“殿下,娘娘命奴婢送东西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一手解开,原来是一个小巧的手炉。
“娘娘说,雪大天寒,望殿下珍重。”
生产后的一个月,沈风斓都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美其名曰坐月子。
若非如此,她是想亲自送他出门的。
在她眼中,他不是她的夫君,他们俩只是被设计陷害、不能不在一处的同病相怜之人。
可他此去是在为他们的孩子、为她而战,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未免让她有些丧气。
不。
她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轩辕玦收下了手炉,揣进披风的大袖中。
“好生照顾你主子。”
他大步向外走去,披风扬起落地的雪花,恍若凌云。
宣政殿上,朝臣分列左右两侧。
久别朝堂的太子和晋王,分别站在两侧的首位,西巡抚恤灾民的宁王尚未归来。
历来开年的第一次早朝,都是最忙碌的早朝。
年关期间,大量积攒未决的事务都会在今天提出,圣上的御案前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
索性年初一那日初雪降下,这场大雪断断续续降了数日,解决了干旱的燃眉之急。
除了这事,别的事大约也不甚要紧罢。
不说众臣子是这样想的,就连沈太师也是这样想的。
闹了大半年太子和晋王的事,如今圣上开恩允准他二人回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干旱结束了,前期的灾情宁王也在抚恤了。
于他而言,娇妻在侧,给他蒙羞的女儿,为皇室诞下了祥瑞的龙凤胎。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如初。
圣上眼皮一抬,这连日大雪虽解决了他心头之患,也让他老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向下首望去,两排静默无声。
李照人拂尘一打。
他正要高唱“退朝”,左侧官员末尾走出一个人来,让他生生闭上了嘴巴。
“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启奏,具表弹劾晋王殿下,无故损毁长街小贩的生计。”
那人约三十年纪,着深红色官服,腰间饰金带,面貌忠直,言辞铿锵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样貌,怎么就没点眼力见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京兆尹,便说堂堂御史丞管布,只不过参了龙骑营过分维护晋王府,就被圣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这个詹世城倒好,直接参起晋王殿下本人来了
真是活腻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圣上蹙起眉头。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来,圣上草草一看,说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晋王府门人来报,说沈风斓早产,他情急之下策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几个小贩的摊子。
年关休沐时的折子太多,多半是说些贺词的,圣上压根没去看。
这詹世城职位又低,所以折子埋在了里头,直到今日才看到。
“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门,什么小摊小贩之事也拿来奏”
圣上鼻子眼里一哼,对弹劾晋王之人,下意识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见圣上动怒,仍旧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错。并非错在将小摊小贩之事上奏,而是错在未查实真相就上书御前。”
他衣摆一拂,跪地朗声道:“臣于初一那日,闻得晋王殿下因府中侧妃早产,一路快马经过长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摊子。”
“因晋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时义愤填膺,便将此事上书御前,而后才知此并非真相。”
这个詹世城真是胆大包天,连晋王殿下素有狂名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
圣上看了轩辕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弹劾的不是他一样。
他忽然有兴致,“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臣是前日才知,原来晋王府的人事后到了长街,将那些摊贩损坏的物品全都五倍赔偿。有受伤之人,汤药费全记在晋王府账上。”
“只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尴尬,“臣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奏折早已送进宫中去了。”
有人轻声嗤笑,笑这个詹世城有勇无谋。
也有人颇为惊讶,想不到从前狷狂不羁的晋王殿下,也有这般体恤小民的贤德
他们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觑着上首的轩辕玦。
只见他嘴角噙笑,淡若浮云出岫,又似寒梅凌霜。
从前那个一身张扬狂放的晋王,仿佛一夜之间洗去铅华,变得质朴淡然。
那双邪魅迷离的桃花眼,随着浅笑的弧度微微弯起,也不再似从前那边透着不正之气。
而今的晋王殿下,似乎与从前的晋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着,他月白皂靴大步一迈,站到殿中,对着圣上一揖。
“父皇,儿臣从前任性妄为,的确声名不佳。詹世城身为京兆尹,为京城百姓鸣冤,合情合理。”
詹世城弹劾了他,他反要为弹劾他的人说情
圣上捻着胡须细想,慢着,詹世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勋,是你什么人”
“回圣上,”深红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长兄。”
詹世勋是在玉陵之战中,与卫大将军一起牺牲的副将,死后被追封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勋的幼弟,为何不向朕禀报,袭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勋身后无子,圣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遗腹子,皆可承袭此爵。
堂堂一个军侯爵位,比他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贵多少倍。
“无功不受禄,此爵属于真正血战沙场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禀报圣上”
什么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蠢人
放着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宁可当一个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师微微眯起眼,偏过头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着殿外雪光,詹世城笔挺如剑的腰杆,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退朝之后,詹世城被李照人带去了御书房,此事成为了官员之间最新的谈资。
众人纷纷议论他的愚蠢。
为几个平民翻了摊子而上书御前,此第一蠢也。
在没有靠山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弹劾皇子,此第二蠢也。
有个白捡来的军侯爵位不要,非要当个微末之流的京兆尹,此第三蠢也。
向着宫外退散的人潮中,蠢字频频从一众官员口中蹦出。
只是嘴上那么说着的时候,心里都有些酸涩,有些嫉妒。
圣上,好像就喜欢这么蠢的臣子
众人朝前头看了一眼,沈太师大步走在前头,无人敢与其并肩。
当初他还是小小翰林的时候,见着皇子们如避猛虎,不敢与其有半分交好。
旁人都想与未来的新君交好,就他一个被皇子赏识还退避三舍的,那时众人也都笑他愚蠢。
没想到最后,他就凭着不肯结党的这股蠢劲儿,被圣上攫升为一品太师,从此平步青云。
这还能叫蠢吗
是蠢还是扮猪吃老虎,实在发人深思
大殿之外的长廊,轩辕玦与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圆润的面庞消瘦了许多,倒比从前精神了些,他下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只是他神情萎靡,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像是惨遭打击。
轩辕玦微微颔首,“太子殿下。”
太子抬眼看到他,这才强打起精神。
“四弟啊。”
他肚子朝后一缩,尽量把身体站直,免得在玉树临风的轩辕玦面前,显得太过委琐。
都知道晋王府出生了一对龙凤胎,带来了祥瑞之兆,圣上才允许晋王回朝的。
偏偏也解禁了东宫,让他回朝了。
这显然就是他沾了晋王的光,哪里能叫人高兴得起来
“四弟关在府里也不叫人省心,这是从哪里把这个詹世城挖出来的,替你造名声”
这个詹世城,先是一副忠言直谏的模样,将矛头直指轩辕玦。
太子以为是意外之喜,正要帮腔作势,想不到詹世城话锋一转,就变了味儿。
等他说完那些话,满朝文武看晋王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有一个宁王贤名在外,怎么,现在连放荡不羁的晋王,也要装贤王了
看着太子一脸戒备的模样,轩辕玦轻轻一笑,“难道太子殿下以为,本王能收买得了一个视军侯爵位如蔽履的人”
太子愣了愣。
这个詹世城的确是一副难以收买的模样。
他戒备的神情丝毫没有放松,龇牙咧嘴道:“父皇从小到大都夸你聪慧,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沈侧妃那样天大的丑闻,如今不也成了你的助力了吗”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
一开始他揭露这件事,就只是想给轩辕玦泼一盆大脏水,让他失宠于圣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把沈风斓这个身份贵重之人,推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
沈风斓可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女,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定国公府撑腰。
这两方要是站在轩辕玦那一边,那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最最可气的是,沈风斓多灾多难的,竟然还能生下一对龙凤胎
偏生孩子出世又下了第一场雪,人人都说这初雪是龙凤胎带来的祥瑞。
一系列的巧合,真是让轩辕玦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但当初那件丑事彻底压了下去,还多了一对为他增添名望的儿女。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可自己把沈风斓娶做侧妃,那可是一个天仙儿似的人物
轩辕玦收起了笑意,面色如雪,眼神冰冷地散发出寒意。
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与太子对话。
没想到他丝毫没有设计害人的羞愧,反而还以此来讽刺他。
“这天大的丑闻,当中不也有你太子一份么”
昔日天大的丑闻如今成了好事,轩辕玦的这句话,像是插在太子心上一样难受。
太子几乎跳脚,“这是本宫棋差一招,谁知道沈风斓会生下龙凤胎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轩辕玦借机试探,“太子殿下如此忌惮沈侧妃腹中胎儿,竟然不惜派死士潜入晋王府,大火焚林,刺杀本王和沈侧妃”
这下太子真的要跳脚了,声音陡然拔高,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轩辕玦你不要污蔑本宫你府里的大火跟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你纵火自焚”
轩辕玦眼神冰冷,像是不信他的话。
不远处一队经过的宫人,听到喧哗声停下了脚步朝这里看。
太子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本宫做过的事,就算在父皇面前不敢认,在你面前又有何不敢认这宫里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你我的关系”
反倒是轩辕玦,他也对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不知道他敢不敢认
“汗血宝马,还有本宫的心腹谭三,你的这些阴谋诡计,你认是不认”
轩辕玦看着太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忽地轻笑出声。
“何来阴谋诡计难道汗血宝马不是太子殿下私骑的难道谭三不是仗着太子威名,故意冲撞晋王府车架的”
“你你你”
太子有理说不清,“本宫私骑御马不假,可是马怎么就死了谭三有意冲撞,到底没撞到马车,沈侧妃怎么就喊肚子疼”
汗血宝马一案,太子被罚禁闭东宫。
谭三一事也已结案,判了个流放漠北。
太子完败。
轩辕玦冲他一笑,眼里尽是邪肆,“这能一样吗”
他正了正头上的玉冠,抬脚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些不过是对太子,送本王一个沈侧妃的回礼罢了。”
他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带着一片风雪,叫太子心生寒意。
听轩辕玦的口气,他这回礼还打算继续送下去
良久,他狠狠地一脚踢在廊柱上。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当储君就直说”
一个沈风斓加一对龙凤胎,这不是便宜是什么
说得好听是报复他,还不是找个借口夺他储君之位吗时近正午,雪渐渐地小了。
浣葛站在天斓居院门底下,看着几个小厮扫雪。
竹扫帚在积雪的地面上,留下细细的划痕,雪粒时不时被刮起。
浣葛瞧得有趣,冷不防听到脚步声,探出头去看。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长廊,洁白一片,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殿下来了”
浣葛朝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人进去通传,又有人到厨房去知会
殿下午膳的时辰过来了,自然得备着膳。
沈风斓正坐在榻上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写什么,忽觉得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殿下”
他还穿着朝服,想是刚进府就往天斓居来了。
一只小巧的手炉镂金雕玉,被他轻轻放在桌上。
“本王上了朝才明白,什么叫珍重。”
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开朝就有这么一出好戏。
还和自己有关。
詹世城这么大的事,她竟然瞒着自己就办了,弄得他哭笑不得。
沈风斓淡淡一笑,合上了书,竟是孙子兵法。
她可真是杂学旁收,雅俗共赏。
今天看的还是唐传奇志怪,明儿看的或许就是老庄了。
“殿下既然能猜到是我做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出,叫做声东击西”
轩辕玦略一想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出重在詹世城,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声东击西,声的是晋王殿下,真正击的是詹世城。
没有这一出,圣上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詹世城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此事与殿下无甚挂碍,还是得提醒一二,好叫殿下心里有个数。”
毕竟詹世城站出来,口口声声说的可是他啊。
轩辕玦坐到榻上,拿起沈风斓写写画画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竟然看不出一个连贯字来。
“你是怎么找出这个人来的”
沈风斓道:“大哥如今在翰林院领职,年关休沐时,他还时常到翰林院中翻阅卷宗。”
沈风楼是个为官严谨的人,不会躺在沈太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这也是他入仕区区几年,就能得到朝中和地方一片赞誉的原因。
当然,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也脱不开关系。
轩辕玦赞许地点点头,“高轩无论是才还是德,都堪为百官表率,只是年纪尚轻罢了。”
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他的前程比沈太师更加远大。
“大哥在翻阅卷宗之时,看到了这位詹世勋副将。不,应该称他武威侯。而后想到了京兆尹詹世城,与他有数面之缘。”
沈风楼在沧州任的是县令,京兆尹相当于京城的府令,二人都是地方父母,在为官的心得上有互通之处。
沈风楼对武威侯一事有些好奇,寻了个空儿拜访了这位京兆尹,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上书弹劾晋王之事。
“殿下是知道的,我大哥那个人,几乎就没有人不喜欢他,不愿意与他攀谈的。”
一个人说起话来总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所以,这位京兆尹就对高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沈风斓眉梢一挑,“其实也没什么,这位詹大人的确忠正耿直,就是冲动了些。大哥不过是把殿下的善后之事,稍加润色告诉了他。”
沈风楼有这种能力,可以丝毫不让他察觉到他的目的,还能听进去他的劝告。
詹世城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对他的告知感激莫名,两人一起夸奖了几句晋王殿下宅心仁厚、知错就改之类的话。
当然,在这些夸奖之前,他们还讨论了晋王殿下从前的声名狼藉。
这一点,沈风斓是不会告诉轩辕玦的。
“你要让这个詹世城出现在父皇眼里,难道就是觉得他忠正耿直,不忍心直臣明珠蒙尘”
她还没出月子,会有这种忧国忧民的闲心
轩辕玦自然不信。
“就算我不让他出现,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出现的。”
真正的明珠,永远不会蒙尘。
她只是让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詹世城的忠正耿直,和我父亲的忠正耿直,是不一样的。殿下要打压太子,詹世城可用。”
轩辕玦点点头,放下了那张鬼画符的白纸。
真正的忠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而非如沈太师一般,纯粹站在君王的阵营里。
詹世城,他是站在百姓利益上的忠。
“今日在朝堂上,他直言本王从前名声不佳,但本王还是替他开脱了两句。”
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有几分惜才之意。
“那就好,想必这位詹大人,经过此事后也会对殿下大有改观。”
轩辕玦的手一滞,“你要他为我所用”
“不仅是他,以殿下如今的手段和眼界,大可以笼络更多的青年才俊,到你的麾下。”
君王已老,沈太师这一干臣子,也都老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能够大展宏图的,是如詹世城这样的年轻一代。
“包括高轩,甚至是陈宜正”
宜正是表兄陈执轼的字,执轼宜正,意为为人处世要持心公正。
沈风斓想到陈执轼的信中,屡屡流露出对晋王的敌意,不禁摇了摇头。
“他二人是我的兄长,自会为我考虑。会不会为殿下谋事,尚未可知。”
正因为他们是沈风斓的兄长,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成为轩辕玦的棋子,用来争权的棋子。
她自己最痛恨受人逼迫,又怎会逼迫他们支持轩辕玦呢
他们要走怎样的仕途,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轩辕玦听得懂这层意思。
哪怕沈风楼在詹世城的事情上,推了一把力,也不能说明他一定会站在自己的阵营。
但至少,要打压太子,他是愿意出一份力的。
这不仅是为他,更是为沈风斓。
“太子陷害之仇我是定要报的,此外之事,我也管不得了”
沈风斓轻轻一叹,似是悠闲姿态,随口一说。
细细咀嚼,语中之意,暗含着隐隐的警告。
而轩辕玦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她仍未把自己,当成他的人。
正月很快过去,沈风斓要出月了,府中也在议论云旗兄妹的满月礼。
沈风斓听芳姑姑讲那些礼节,再看着两个小小的孩儿,还是决定不办这满月礼了。
孩子体弱,天气又冷,这个时节把他们抱出去见生人,只怕对孩子身体不好。
总归人人皆知他兄妹二人是早产,想来也不会见怪。
这话传到轩辕玦那里,他道:“一并连宫里也这样回话,待孩儿壮实一些了,再送进宫给父皇和母妃看看。”
数日前,他在一次早朝过后到御书房请见,试探了一番圣上的心意。
年事已高的圣上,看着自己久违的儿子,眼底那种沧桑叫他难以形容。
这些时日以来,他曾在府郁郁寡欢,想来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毕竟,是曾经那般疼爱自己的父亲。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恭恭敬敬,直身跪下,一个头磕到地。
圣上迟疑了片刻,“坐吧。李照人”
屏风后脚步声细碎传来,李照人捧着一盏热茶上来,笑道:“殿下请用。奴才知道您最喜欢滚烫的茶了,和咱们圣上一模一样。”
一句话牵动了父子二人的心思,各自愁肠百结。
“多嘴。”
圣上佯嗔了一句。
李照人也知道圣上并非真的怪罪,只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玦儿,你长进了。”
轩辕玦会意到他所指之事,“践踏市井摊贩的摊子,原就是儿臣的不是,不过是将功补过,算不得长进。”
圣上摇了摇头,捧起热茶啜了一口。
“朕不是说这件事。”
他所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轩辕玦的种种所作所为。
比起从前来,他学会了收敛锋芒,不再恣意纵情给人留下话柄;
他学会了保护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骄傲自负,以为厄运永远不会到他头上;
他学会了用心,学会了用计。
他就像作茧自缚的一只春蚕,终于在一场惊雷之后,蜕变化蝶
这才是天家皇子,该有的风范。
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就枉为皇子,枉为他看重的儿子了。
圣上忽地话锋一转。
“你要知道,父皇是保护不了你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要觉得父皇疼爱你、信你,就可以。”
轩辕玦捧茶的手一滞,细思他话中之意。
他的意思是
“父皇,那件事,其实你是信儿臣的,是吗”
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他说过自己并非酒后乱性,而是遭人下药陷害。
没有人信他,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不信,母妃也不许他争辩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们并非不信
而是此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他们信不信。
“父皇从小看你到大,你骄傲到从不屑于撒谎,难道朕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要让轩辕玦自己解决此事。
轩辕玦恍然大悟。
那段时日里,与其说他是为失宠于圣上而失落,倒不如说是为失去父亲的信任而失落。
在他的眼中,圣上先是父亲,而后才是君王。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那份久违的亲昵之感又回来了。
“做了父亲的人,果然就懂得审时度势了。”
圣上揶揄他,难得发出轻松的笑声,在殿外值守的李照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精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儿臣正是为了他们来的,倒把正事忘了。”
气氛融洽,他也不藏着掖着,就像从前那般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父皇,儿臣想替云旗兄妹讨个恩典。他两个出身就比旁的孩子弱,怕不好养活,若得父皇金口赐名庇佑就好了。”
双生胎自然比单胎要难养活,何况沈风斓多灾多难的,能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容易了。
圣上望着窗外那缠绵不断的瑞雪,缓缓点了点头。
这原是应该的。
他忽然扭头问轩辕玦,“你方才叫他们什么”
“沈侧妃给他们起了乳名,男孩叫云旗,女孩叫龙婉。”
他捻着胡须点头赞道:“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两个名字起得都好,气势磅礴,倒是做大名的好。”
“沈侧妃也辛苦了,朕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了,便下旨为他二人赐名吧。长子轩辕云旗,长女轩辕龙婉。”
“谢父皇。”
得了这一道圣旨,日后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孩子满月这一日,晋王府未曾大肆宴请,还是有些客人按捺不住地来了。
“定国公夫人和太师夫人、太师府大奶奶来啦”
沈风斓闻言一喜,正要起身出门迎接,便见她三人走了进来。
陶氏与小陈氏携手在前,走在后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仪容姿态皆出自大家,只是看起来略有些羞赧。
这必是沈风楼新娶的夫人,木阁老的孙女木清华了。
“风斓有失远迎了,舅母、母亲勿怪。”
她上前行了一个福礼,小陈氏笑道:“无人时仍旧唤小姨母吧,省得你尴尬。”
她二人只相差两岁,叫母亲既尴尬又生分了,索性叫小姨母自在。
沈风斓从善如流,口中应着“是”,心中暗道小陈氏也是个聪明豁达人。
又禁不住拿眼去看后头的木清华,“这位必是大嫂子了,劳烦大嫂子走一趟,原是该我先去拜见的。”
木清华抬起头来,看清沈风斓的容貌,一时有些忡愣。
她早在闺中便听闻,京城双姝之一,便是她未来的小姑沈风斓。
都道她天纵英才,美貌无双,多少贵胄公子都心悦于她。
她只道是流言不可信,哪曾想,沈风斓真是个冰雕雪砌的人儿。
不仅生得倾城绝色,那一双漆黑的大眼,更有一番玲珑剔透的神采。
“二妹妹客气了,你身子不便,我做嫂子的应当如此。何况,妹妹的贺礼有心了。”
她虽未能亲自回去,参加沈风楼的大婚之礼,但精心挑选了贺礼让人送回去。
都是些既名贵,又不失意趣的东西,足见是费了心思。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落座,浣纱她们捧上茶来,又有人去催奶娘把云旗兄妹抱来。
陶氏在沈风斓身上摸了一把,不悦道:“才出了月子,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小陈氏嫁进沈府之时,沈风斓有回太师府过,那时陶氏见了她一面。
那个时候瞧着和未嫁时差不多,身段依然窈窕有致,看着并不像怀有身孕之人。
原以为是那时月份小,没想到她刚刚出月还是这幅纤瘦模样。
哪个妇人生产完坐完月子,不是肌肤丰腴大腹便便的
偏沈风斓这般清瘦。
陶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样一沉,国公府当家夫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去请古妈妈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古妈妈出身定国公府,服侍了沈风斓的生母大陈氏一辈子,又不顾年老陪着沈风斓嫁到了晋王府。
陶氏绝对信任她的忠心,她必得好好问问古妈妈,沈风斓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浣纱见陶氏动了真格,悄悄觑了沈风斓一眼,应道:“奴婢这就去请。”
木清华是晚辈,在长辈发话时不敢插嘴。
小陈氏辈分虽高,奈何年纪小,也不敢造次。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沈风斓扁了扁嘴,凑到陶氏边儿上拉拉她的衣袖。
“好舅母,怎么就动怒了您看,吓得我的猫儿都不敢打盹了。”
她纤纤细指一伸,插着梅花的高颈青瓷瓶底下,果然有只懒猫睁大了眼。
一副熟睡中被惊醒的模样,呆傻得可爱。
木清华先掌不住,掩了口无声地笑,随后小陈氏也笑了起来。
“都做娘的人了,还撒娇”
陶氏嘴里嗔怪,面上却笑出了细纹,仍然是那个宠爱她的二舅母。
古妈妈从外头急匆匆赶进来,忙向她们三人行礼,“老奴才在大公子和大小姐那里,听闻夫人奶奶们来了,忙着叫奶娘裹好了抱出来。”
她侧身一躲,身后跟的两个奶娘各自抱着一个襁褓,上前来见礼。
“起来起来。”
见着一双龙凤胎,陶氏便把先前的话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心里眼里只有这两个小东西。
小陈氏和木清华都未曾生育过,见了更是心里喜欢,都想抱到怀里逗一逗。
这是圣上亲自赐名的龙凤胎,带来了瑞雪,谁都想抱一抱沾沾运气。
沈风斓闲坐着喝茶,看她们三人都抢着抱孩子,不禁打趣道:“本以为我一胎生了两个不少了,没想到还是不够你们抱”
木清华先红了脸,她毕竟是新媳妇脸皮薄,便推让陶氏和小陈氏抱。
陶氏先抱起了云旗,那里木清华推让,小陈氏笑了笑,便抱起了龙婉。
都说婆媳天生的仇敌,看她二人的情状,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也难怪,两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淑女,脾性习惯自然相投。
陶氏细看云旗的眉眼,又不住往沈风斓面上看,“哥儿和斓姐儿,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长大了必是翩翩佳公子。”
小陈氏闻言凑上来一看,有些讶异,“婉姐儿和云哥儿是双生胎,倒是两个模样”
众人把两个孩子凑到一处比对,才发现不对。
“云哥儿像斓姐儿,倒是婉姐儿像晋王殿下。”
陶氏年纪最长,经验丰富些,“双生胎多是生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就不同了,生得两个模样也是寻常。”
话虽这样说,自来怀了双胎的妇人,都很难产下第二胎。
一胎就生得筋疲力尽了,哪还有力气生第二胎
多半是稳婆一狠心把孩子拖出来,有时生产的妇人能保住一命,运气不好就只能母子俱亡。
近几年京中有听闻的双生胎,大概也就吏部侍郎南家,那一对双生姊妹了。
沈风斓身子纤弱,又多灾多难的,反倒平平安安把两个孩子都生出来了。
想到这里,陶氏感慨道:“多亏是哥儿姐儿龙凤呈祥,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风斓吃了多少苦,她这个做舅母的是最能体会的。
她忽而又转头对古妈妈道:“古妈妈,你是我们定国公府的老人儿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一句,斓姐儿在晋王府过得好不好”
古妈妈冷不防叫她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说好,晋王殿下自大婚那夜就未曾留宿,静清院的下人都敢编排闲话。
还有大火焚林,黑衣刺客一掌,不省事的三小姐带来小郡主
自然算不得好。
若说不好,天斓居地段极佳,陈设精美,一对龙凤胎平安落地,合府上下恭恭敬敬。
就连晋王殿下,也温声细语,时常来探望。
自然算不得不好。
她略一思忖,笑着回话:“总算是龙凤呈祥,苦尽甘来。”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然则众人都听出了深意。
不论从前沈风斓过的是什么日子,此后她都会母凭子贵,一帆风顺。
这才是,她身为太师府嫡女该有的生活。
木清华笑着开口打岔,“那日风楼带我去桐醴院看仙鹤,顺道参观了一番。舅母、婆母,你们觉不觉得,天斓居和桐醴院有些相似”
木清华去过桐醴院一次,尚未走进,就被院墙上的美人藤吸引住了。
她当时深深好奇,住在这样一座美若仙境的庭院中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到天斓居,这寒冬时节,墙外竟还爬着绿藤,更叫她印象深刻。
她走近细看才发现那是常青藤,虽不如美人藤花朵娇艳,好在一年四季常青。
及至进了院中,又发现了许多处相似的地方,譬如梧桐,譬如仙鹤,譬如青石板路
小陈氏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是了,我说这多宝格熟悉得很,原来是在桐醴院见过,只是这个更大气些。”
“晋王殿下实在有心了,将天斓居装饰得与桐醴院相似,又比那处更精美些。”
听闻沈风斓先前所居的是静清院,位置偏僻,就在王府梧桐林的边儿上。
一夜大火把静清院也烧得住不了人,所以晋王殿下新修了天斓居给她,又加派了许多侍卫防护。
陶氏细想这一路走来的景致,再看屋子里处处陈设周到,样样器皿美轮美奂
她握住沈风斓的手,轻声一叹,眼中似有感动的泪意。
“舅母放心,我好得很呢。”
沈风斓面上扬起笑容,笑意到达眼底,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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