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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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建炎二年东、陕西、耀州、东下部县。

    百里荒无人烟的土地上,一队又一队的西军正在集结。连绵的营寨延伸出去不知几里,充满了整个眼帘。

    残阳如血,旌旗招展,大大的“宋”字大旗随风摆动,猎猎作响。马嘶声不断传来,西北风凛冽,金戈铁马,荒草雪原,让人颇有一种“易水寒”的悲壮、苍凉之感。

    铁甲贯身的宋军们虽然依然是队列整齐,军容森严,但在许多西军将士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往昔那种纵横沙场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愤懑。

    自西夏建国以来,围绕着宋、夏反复争夺的横山地区,两国之间的绞杀进行了长达80年之久。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国战之中,大宋朝历史上最强的野战军团西军,也应运而生。

    折家军、种家军、杨家将、陕西沿边五路,西军男儿纵横疆场、浴血奋战,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着大宋的边陲,自大宋建国以来,未曾停歇。

    随着西军的崛起,西夏步步后退,疆土日渐萎缩。赵佶宣和年间,西军更是打得西夏全线溃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了灭国边缘。

    时移世易,天有不测风云。西夏奄奄一息之际,金人不失时机地南下攻宋,西军奉命勤王。西夏得以幸存,西军却是如救火队长一般,焦头烂额,四处救援,实力也在一次次的大战中削弱,雄风不再。

    历史上,西军在陕西富平一战后彻底衰落,余者散入各处,从此世间不复再有这一支铁血雄军。富平之战,成了西军的绝唱。

    可以说,陕西富平之战前,西军已经是黄昏斜阳,映衬着大宋帝国的腐朽和衰败。

    尽管有王松的横空出世,改变了历史的些许走向,但西军依然是暮气沉沉,一盘散沙,难改覆灭的命运。

    刘子羽,资政殿大学士刘韐长子,张浚宣抚川陕,辟为宣抚使参议军事。如今,这位久经沙场的善谋之士,站在耀州城墙之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显示出内心的强烈不安。

    “五路西军,各自为战,勾心斗角,暮气沉沉。即便有二十万之众,恐怕也会被金人各个击破。”

    参议官贾世方看着城外各路西军驻扎的营盘,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从各军独自分离的营寨可以看出,西军各路大军之间,营垒距离太远,没有相互呼应,极容易被分而歼之。

    “女真铁骑来去如风,摧枯拉朽,冲击力十足。我军普通步兵难以承受,即便是重甲步兵,面对女真骑兵,杀伤力也大大减弱。若是对方集中攻击一处,只怕……”

    谁都知道女真骑兵的厉害,机动性强,进退自如,冲击性更是无与伦比。骑兵对阵步兵,有着无法跨越的优势。尤其是面对女真重甲骑兵的冲击,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与之抗衡,更不用说,单独攻击一处了。

    西军虽然也有骑兵,但一是数量少,二是质量差,和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比起来,马上战力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贾兄,你说的是。”

    刘子羽苦笑着摇了摇头,言语不胜唏嘘。

    “我也曾苦劝张相公,以步卒对抗骑兵,应该据险而守,利用地形杀伤金人。谁知张相公却一反常态,令各路西军驻扎在平原,和金人正面硬碰硬,以求一击得手,大败金人。美其名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

    之马”。我又能奈何?”

    贾世方摇了摇头,难道张浚就这么自信,能够在平原上击败金人?

    可惜西军的几位杰出统帅种师中、种师道、姚古、姚平仲或死或贬或逃,群龙无首,否则,朝廷也不会让张浚这样一个“志大才疏”的上官来指挥这20万大宋西军,自然也就不会犯下平原上步卒对抗骑兵的愚蠢可悲之举。

    要是忠义军将士在此,看到如此的排兵布阵,一定会摇头叹息。让西军这样一支经历无数苦战、名闻天下的百战之师,操纵在这样一位道貌岸然、风度翩翩、“何不食肉糜”的士大夫手中,不知道是大宋百姓的悲哀,还是金人完颜吴乞买、完颜宗弼们的幸运?

    “张相公,你为何要一意孤行?难道那一片浅浅的沼泽地,真的能挡住女真铁骑?”

    刘子羽站在城墙之上,神色不豫,忧心忡忡。

    完颜宗弼军西调陕西,淮南仅有监军完颜昌所率金军,朝廷犹恐金军再度秋高南下,遂命知枢密院事兼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在陕西发动攻势,以牵制淮南金军,使其不能集兵南下。

    朝廷数万大军,数路兵马,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在江南水路纵横之地,难道真的对付不了完颜昌一支孤军?

    这样的朝廷,真是懦弱无能到了骨子里,频繁割地赔款不说,还对金人奴颜婢膝,可谓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面。

    在皇帝催促下,张浚急着立大功,丝毫不顾战场上的千变万化,不顾几十万大军的安危,千方百计作死,只为减轻东南压力,博得君王的一句肯定之言。

    “锐于抗金而又短于用兵,亦急于转守为攻,拒纳曲端按兵据险,先行防御,壁垒不固,骄傲轻敌,此战危矣!”

    刘子羽的叹息,惹来身后之人的一声感慨。刘子羽转过头来,却是泾原路经略使曲端在一群铁甲之士簇拥之下,走了过来。

    “曲相公,怎么是你。”

    刘子羽赶紧上前行礼。尽管他不喜欢此人的狂傲不羁,恃才傲物,但曲端乃是真真正正的抗击金人,颇得部下将士的爱戴。

    “刘彦修,不要因为张浚是你的恩相,就一味附和于他。可知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主帅无能,必将祸及三军。”

    曲端眼神冷峻,面上倨傲之色尽显。

    起初,宋军部署既定,他建议张浚应乘完颜娄室军尚未赶到,金军未能合兵之机,各个击破,先行攻击完颜宗弼军。张浚却自恃兵众势雄,稳操胜券,执意致书金军约战。对他的建议理也不理,真可谓是愚蠢之极!

    “曲相公,金人精锐,势不可当。还请曲相公执本部将士精锐,从中斡旋。”

    刘子羽面色一红,但仍是言词诚恳,语重心长。

    “刘彦修,你倒是痴心不改。”

    曲端难得地面色缓和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一丝无助。

    “怕只怕我西军各自为战,不能万众一心。只凭我泾原路一路兄弟,恐怕无力回天。”

    熙河路经略使刘锡、秦凤路经略使孙偓、泾原路经略使曲端、环庆路经略使赵哲以及凤翔路经略使吴玠,五路之师、十八万人。曲端部四万人,又如何抗拒得了金人十余万步骑精锐?

    曲端摇摇头离去,嘴里尤自大声说道:

    “宣抚司告示全军,凡有能生擒金贼完颜娄室者,授节度使、赏银万两、绢万匹

    。堂堂的宣抚司相公,竟然开出了这样的玩笑,实在令人可笑、可悲啊!”

    看着曲端远去的背影,刘子羽不由得怅然若失。

    两军尚未开战,张浚以川陕宣抚司的名义告示全军,凡有能生擒金人完颜娄室者,授节度使、赏银万两、绢万匹。

    而完颜娄室给出的反应则是让张浚自取其辱:“通告全军,凡有能活捉张浚者,奖驴一头,布一匹”,让宋军气势上先弱了三分。

    金人作战,每战元帅亲王亲临督战,矢石交集,金人指挥三军,意气自若。而看看张浚等人,作为一军大帅,竟然盘踞在耀州城中,而让部下的将领们在平原作战,自己只是作壁上观。

    各路西军本就是心思各异,又无上官调度,军士又怎会齐心协力,放手一搏?

    刘子羽正在城头冥想,一阵笑声传来,刘子羽回过头看去,却是川陕宣抚使张浚和一众西军将领,紧跟在身旁的则是张浚任命的五路兵马都统制刘锡,和永兴军路经略使吴玠。

    “刘都统,此次大战,本官就托付于你。还望你带领大军,击溃金人,告慰百姓,以报天子。”

    张浚走在城墙之上,神色淡然,眉宇间顾盼自如,显然是信心满满。

    “张相公尽管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痛击金人,告慰天下,以报官家和相公。”

    刘锡抱拳道,声如洪钟,气势凌人。

    “张相公,有刘都统亲自坐镇,我西军二十万精锐之师,定可大破金人,凯旋而归。相公勿忧就是。”

    永兴军路经略使吴玠,也是满脸笑容,紧跟在张浚身后恭维道。

    张浚哈哈大笑,一路向前,看到刘子羽在城墙上,微微点了点头。

    刘子羽上前见过张浚等人,和环庆路经略使赵哲、秦凤路经略使孙渥等人一一叙话。

    看着一众将领纷纷下城而去,刘子羽不由得愁眉紧锁,心中沉重之极。

    大战前诸将商议进兵之策。泾原路经略使曲端和永兴军路经略使吴玠均建议,宋军所处地势平坦,应移据高地,以遏制金军骑兵。都统制刘锡却认为我众彼寡,又有火器支撑,故未予采纳。

    岂不知高处更能发挥火炮优势。宋军有火炮,难道金人没有吗?

    张浚稳居城中,刘锡骄狂自大,两位主帅如此,西军前途堪忧。

    泾原路经略使曲端和永兴军路经略使吴玠虽然都是制兵有方,但二人素有过节,彼此形同陌路,如何能集中兵力,共抗金人?

    尤其是永兴军路经略使吴玠,其人八面玲珑,唯上护下,和桀骜不驯、但孤芳自赏的曲端比起来,又让人担忧了几分。

    还有这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听说其大战在即,营中尚有妇人随行。再观其人色厉内荏,眼神闪烁,只怕是世袭子弟,无能的衙内。

    这样的庸才也来充一路主帅,只怕真的是误军误国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官变着法的作死,下面自然是士气全无,心寒胆战了。

    自靖康元年以来,宋军对金人的战争,所有的胜利几乎都来自忠义军。而其它的宋军,鲜有对阵金人成功的经历。

    难道说上官真把西军当成了忠义军,把自己当成了王松?

    刘子羽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如今,也只能指望宋军的火器,能够抵挡住金人的千军万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