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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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就是闵元启干的!”

    密室之中,李可诚往桌上重重一砸,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差点儿全部落地摔成粉碎。

    张世禄转着眼珠子,小声道:“杨世达一伙可是一百多人,他闵元启有这个能耐?”

    “他不是一直在练兵?”李可诚恨声道:“初时我听了当笑话,现在才知道自家成了笑话,这闵元启敢孤身一人就在水关动手伤人,现在带着几十号人杀杨世达一伙有啥难的?那伙泼皮无赖,到底不能和正经的军人比。”

    “那大人底下有何打算?”

    “咱们是没有办法。”李可诚脸上有些畏惧之色,他想了想,说道:“你替我跑一趟府城,见指挥使大人,请他把这个消息放给杨世礼,这事出来盐城那头肯定也要查,咱们提前把消息送过去,先卖一个人情,最好是杨世礼过来把闵元启这小子给除掉,也是去了我一块心病。”

    “下官明早就动身,不坐船,骑马赶路。”

    “要赶紧,”李可诚忧心忡忡的道:“有人就象锥子,不小心就能把袋子扎个通透!”

    ……

    李国鼎和王三益两人不知道李可诚的评价,如果知道了,只能说那个颟顸无能又贪婪无度的千户官,总算是说了一次正确的人话。

    两位百户隔了几天后终于见面,李国鼎看到王三益平安无事自是高兴的了不得,到这时李国鼎心里隐隐的猜疑也是落实了,杀人和救人的当然是闵元启,这个最终的结果也是令李国鼎感慨嗟叹不已。

    时隔数日,两人再次往第三百户而去,王三益令人将新买的粮带了十石,第三百户练兵需粮,王三益被绑起因是闵元启得罪了杨世达,但若王三益装作毫无其事,却也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毕竟是被闵元启所救,就算杨世达不杀他,搞不好要被关押多日,弄出什么治不好的病根在身上,十石粮聊作感谢之用,也算王三益颇具诚意的谢礼了。

    已经交三月,天气逐渐回暖,二月份还有的冻土化冻的现象已经不见了,道路被太阳晒的干燥了,小车推在狭窄的村道上也并不算难行。

    两边水沟里野草均是冒了出来,放眼看去一片绿意。

    地里的麦子开始长高,更是绿意盎然。

    柳树,榆树,杨树都是见了绿意,虽然长出来的绿芽只有不到指甲盖大小,但汇少成多,令人看了仍是心旷神怡。

    两个百户携起袍角在小车车队前行走,身后是十个推小车的旗军,这种鸡公车一辆最多能推两到三石粮,甚至有大力气的旗军能推四石甚至五石,但一般的旗军推车走远程还是一石轻松些,现在这时候还没到农忙时节,王三益的旗军又不操练,当然是多用些人手,叫大伙儿都轻松些的好。

    木制的小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两个百户间相隔不到十里,中间是大片的田亩,小块的海边荒地,稀疏的林地和灌木从,蜿蜒流淌过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和大片的芦苇从,再往南是灌河,里下河,往西边还有一条淮河的支流,公允的说,这一片地方是好地方,方圆千里没有山,连丘陵也没有,和福建,山西,陕北相比,这是宜于农耕的天赐福地,眼前俱是平原,完全可以把平原的土地都开辟成农田。人们也是这样做的,没理由不这么做,大片的农田夹杂着村落,河堤,道路,到处是阡陌相连,河流也多,宜于灌溉,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渔米之乡,富裕地方,但人们的收成不足,日子过的并不算好,主要的原因便是南宋年间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大片的地方被洪水冲涮,隔几年就发一次水,这使得人们无心精耕细作,你不知道哪一年是好年头,哪一年老天爷会降下洪水把人们的努力一下子冲涮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发洪水除了直接受灾外,洪水使得土地沙瓤化,盐碱化,收成也是锐减,再好的种地高手在不合格的土壤之上也是得不到好的收成,这两淮地方在南宋之前是不逊于江南的好地方,地处南北要津,京杭运河于其间穿梭而过,渔米之乡加上运输便给,地方想不富裕也难。南宋之后,虽然还是水道纵横,大片平原,收成却是相比江南差的远了,只有扬州,淮安这些有盐业和漕运两块支撑的府州城市还算保持着相对的繁华,就算如此,扬州和淮安也是远不及江南富裕了。

    云梯关这里也是水道纵横,多条大河在这里汇聚出海,出海口这里洪水倒并不常见,但海边有大片湿地,河水和海水冲涮之下,水量足,排水不畅,地下水位高,长期浸润使水中的盐份堆积在了泥土之中,于是形成了大片的盐碱地。

    众人行走的路途之上便是可见大片的盐檩和堆积出来的盐丘,人们在耕作之前会用工具把田亩里的盐碱铲除推出农田,堆积在田亩一侧,天长日久,便是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盐丘。有的地方会有这些干硬的盐丘去制作硝盐,海边这里却是不用,现成的海水煎盐,大片的盐丘无人理会,逐渐堆高。

    这一片土地,最宜耕作的是黑豆和高粱这些耐盐的作物,小麦和高粱,黑豆的产量都不高,平均亩产一石,甚至不足一石。

    在盐碱形成严重的时候,大地一片雪白干硬,人们走在田地之上,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放眼看去一片雪白,大地象是落了雪,结了霜,而实际上就是大片的盐碱而已。

    在李国鼎和王三益向着第三百户走动时,两人开始注意两侧农田作物生长的情形,去年的干旱加上土地原本就缺乏肥力,道路两边的农田里作物的长势都不太喜人,甚至可以说是明显的看的出来又要减产了。

    王三益掏出自己的白铜烟锅,李国鼎则是将腰间荷包里的烟叶取出来,两人一起将烟丝塞的不松不紧,然后吹亮火折子,点火后烟丝燃烧,青烟袅袅升起,两人脸上有一些苦闷之色,又似乎有些释然和轻快。

    “收成不行是意料中的事。”王三益吐了口烟,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行就亲自到卫署里和上头打官司,看看能不能叫上头开恩,少收一成到两成。”

    “到时我和你一并去。”李国鼎道:“上头绝不能叫军士们活不下去,这是有先例的!”

    说起来,两人脚下的这些土地多半已经不属于卫所,也就是不属国家所有。原本按太祖高皇帝的部署是赐给卫所田亩,军士们各耕其田,农忙种地,农闲操练,遇事出征,无事屯戍,国家不仅不花钱养兵,因为给了这些穷苦人田亩耕作,这些人在操练备战的同时,还得向国家上缴子粒粮和各种应份的武器军械,比如某个卫要每年上交一百领铁甲,一千具弓矢,或是弓弦,或是胶,漆,或是纯粹的粮食,也可能是军袄袍服,反正当年分配下去的任务,二百多年下来也不曾有过改变。

    但时势迁移,卫所制的破坏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对卫所武官有真正的约束,永乐之后卫所武官便大量侵吞军户田亩,这种上下心知肚明的行为根本无人去管理和限制,到了如今这种时候,以大河卫来说有九百六十九顷近十万亩的地,按理来说每年要上交一万四千石的子粒粮,但每年交上去的都不足额,有个三分之一的上交额度就算不错了。究其实里,一则是天时不好田亩收成不佳,二来便是这十万亩地,七成到八成都归了卫所武官所有,指挥使到佥事级别的瓜分了大半,小半归千户和百户们所有。

    收成不好,上交的官税粮肯定要减,另外就得上头的高级武官们开恩,从指挥到千户一级减免田赋,这才能叫旗军们活的下去……

    “今年的官司也是难打。”王三益皱着眉道:“听说客兵到淮安府城,不仅抢了咱们两卫的官署,还把指挥,同知,佥事,镇抚们的宅邸都差不多给征用了。客兵的将官初到淮安府城,原本应该征一些缙绅大户的房子暂住,但曹州刘既然打算在淮安各处先安身,也不好过于得罪绅粮大户,他要指着地方官吏和绅粮大户替他征粮征饷。咱们卫所就是爹不疼娘不爱,既没好处也没用处,我听人说,差不多府城的卫署和公房,卫学,仓库,都被征用的干干净净,连指挥们的私宅都叫将领们给征用了。这么一闹,上头的日子也难过,怕是不会同意减免太多……”

    李国鼎苦笑道:“客兵是根本不将咱们卫所军人看在眼里啊。”

    “也怪咱们自己不争气吧……不过也是因为京师危急的原故,曹州刘还任过护漕总兵,他不可能不知道漕运要紧,若不是京师危急,漕运如常,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淮安来搅和,扰乱漕运,这是能叫他掉脑袋的大罪!”

    “掉脑袋?”李国鼎冷冷一笑,说道:“皇上哪肯随意砍武将的脑袋?左良玉和刘泽清,唐通,白广恩,高杰,刘良佐,这些将领不要说洪武永乐年间,就算是嘉靖,万历年间,早就都被逮拿问罪处斩了。现在他们不仅无事,反而都手握重兵,象刘泽清这样不奉诏南逃的,还有辽镇总兵吴三桂故意拖延不肯带兵勤王的,皇上都隐忍了。要我说,纲纪就是皇上自己坏掉了,怨不着别人。”

    “这话和我说说就算了,同别人不要乱讲。”

    “是了。”

    “倒是元启的事,可以多说说。”

    两个百户官俱是笑起来,抽烟的表情都是欢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