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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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经由芝岚的一番诡辩,易之行的杀心亦在他本就残余不多的耐性下消敛了。二人一个坐于榻上,一个倚靠于案旁,晕眩感袭击着天子而来,余悸以及剧烈的鼻息则向芝岚疾奔而去,他们二人皆逃不了狼狈相。
这陡时而至的晕眩感正如上回月夕夜昏厥前的感受如出一辙,易之行实在头疼欲裂,身子骨的羸弱叫他心灼,唯恐待会儿于这狠恶的女子前昏了去,于下一刻他忙不迭地起了身。
一起身,浑身的乏软登时叫天子的步足踉跄,竭力隐忍的他终还是抵不住血肉凡胎的固缚,但见他还未出走几步,便顷刻倒了下来。
易之行的躯体径直落于还在案旁忙着舒缓鼻息的芝岚的怀中,而他的脑袋则不偏不倚地撞击至芝岚的额头上,瞬时,天旋地转,耳鸣目眩,易之行非但令自身昏沉未减,还将其传至于女子身,芝岚的脑袋亦被他磕得够呛。而且由于他压下的重量,芝岚的后脑勺登时重重地磕碰于地面,乃至于她的昏厥程度已然几度赶超易之行了。
“嘶……”
倒吸一口凉气,芝岚只觉自己好似再度回到了殷国那座充溢着血腥味的惨恻监牢里,当时的她亦是久久处于这等令其恍惚的昏厥感之中,那时候,身侧的易之行不断扭打着她的身躯,作呕的昏厥与疼痛齐齐而至,当初的煎熬分明又归来于今时。
此回,再度睁开眸子,尽管眼下仍是一方恍惚之境,但芝岚却能明显感受到压在身上的巨大重量以及某张朦胧的脸孔,即使文文莫莫辨不清晰,易之行的狞恶亦能透射穿一切,旋即鲜活地现于芝岚的眼皮子底下,点燃起她的悉数怒焰。
“狗贼……你简直该死……我怎的就遇着了你,整日负伤……整日负伤……你该死……”
芝岚口齿不清,逻辑更是凌乱,她甚而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脑袋昏沉而致言辞错乱抑或本身自己的口齿便已然坠至嗫嗫嚅嚅的恍惚境地了,与当初不同的是,眼下的男子也并不好过,浑噩的不成个天子样。
同他确乎毫无二致,此时的易之行亦昏昏沉沉,感觉天地皆在自己的眸中震荡,他便也随着天地一起摆动起来。
兴许是因为二者共处于昏聩的窘迫里,易之行竟也能在此等情况下剖释出芝岚这段嗫嚅不清的言辞之中所裹挟的意蕴,就此成就了接下来天子口畔的一记讥诮。
“哼……哼……奸人,你也有今日……当初……当初朕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的时候,你便应该料想到你今日的下场……这段时日里朕的伤情难……难不成还逊色于你吗……你不也是这般待朕的……”
天子言落,换来的却是芝岚的笑音,从她的耳畔闻来,自己的笑音好似也在这天旋地转的环境里震荡着,踉跄着,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像是坠入了虚妄的梦魇里头。纵使脑袋昏沉,却也不减讥诮的能力。
“狗贼……你……你活该……活该!活该!”
“你也一样……活该……奸人……活该!”
此时此刻,这躺在地上的二人像是醉酒之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些只有他们二人能深切体会出的言辞。尽管二者昏厥,可他们对彼此的提防心根本未少,互相忧惧对方会于自己的昏沉之际下出毒手,然转念一想,彼此现如今根本都出于乏力的状态,便也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继续讥嘲着对方。
这一夜,他们皆是在这反复的讥诮声中度过。
而亦是这相同的一夜,莫汐茹却始终徘徊于御书阁与天子寝宫的路上,当得知天子并未归寝之际,她便干脆呆在御书阁里,本想着天子总会抵至此处处理政务,因为往日里他惯是如此,然而这整一夜过去了,未曾合眼的莫汐茹仍旧未能等来心底郎君的抵至,久久于她内心底荡溢的乃是昨夜与天子阴差阳错岔开的无边悔意以及对昨夜之误做出弥补的强烈决心。
“陛下,您究竟在何处?”
然而,现实就是这般残酷,错过一次便也恒久地错过了,在命运面前,任何弥补都是无济于事的。
晶莹的泪珠逐渐凝聚于莫汐茹的瞳孔中,她忽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疼痛感在体内肆意蔓延。
“陛下……您快归来吧……”
翌日晨时,燕祺率领着诸人四下寻找天子的踪迹,天子一夜未归,急得他于这瑟秋之中也满额直冒冷汗。
最终,他来至私兵的所在之处,此处同样也是芝岚的屋阁。除此地以外,燕祺没法设想出天子还会身在何处。然而,如若天子当真留宿于此,那岂不是更为古怪?
隐隐怀揣着最后的希冀,燕祺猛地推开了屋阁之门。
下一刻,呈现于这侍卫眸前的乃是极端不可思议的光景,燕祺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平生能巧遇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诡异景状。
这光景太过安宁闲适了,以致于坠入诡异离奇的境地。
但见易之行此时正静静趴伏于芝岚的怀中,双手环抱着她,其睡眸深沉,像是被驯顺下来的小猫一动不动地紧靠于主人的怀里,任是谁人也没法相信自己今刻的眸光所及。
瞧见这一幕的燕祺宛若被闪电劈中似的,震悚的情绪从他心间飞也般掠过,瞠大的瞳孔久久颤动于眼眶内,他没法料想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难以分辨出自家主子与芝岚的关系到底停留在何处,他甚而觉得眼下的光景只是一时的幻景,过于不真切了,易之行绝非如此温软之人。
“陛……陛下……您……”
明明是下意识的一声轻呼,却机缘巧合般地将安睡于女子怀中的天子唤醒了。当易之行缓缓启开眸子时,温香与幻影齐齐向他涌来,他似乎骤时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强行驱赶走睡意,而在这之后他那双惺忪的眸子亦彻底映入了芝岚的脸与身。
刹那间,浓郁的绯色猖獗地侵犯其双颊,同时抵至天子脑海的乃是关乎于昨夜的朦胧记忆,而这段记忆恰也催使其双颊的绯色愈发昭彰与肆意。
再往下瞧去,自己的双手还紧密拥揽着芝岚的身,自己的脸孔方才更是从芝岚的酥胸中醒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今时这位从未行过房的男子倍感焦灼与羞赧,易之行浑然懵顿了。
当悉数的蹙悚归去,理性重返之际,但见易之行像是弹起般起了身,恍惚踉跄地离开芝岚软玉温香的躯体之上,大脑却始终处于不宁之境。
“陛下。”
此时,燕祺已从震颤中回过神来,旋即快步赶至天子之侧。
察觉到他的存在,易之行的忸怩与羞赧更甚,他稍稍转过首去,并未直视眼前人。
“陛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您……”
“什么也没发生!你所见非你所想,倘使你胡乱思衬的话,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易之行故作镇定,心底却泛起焦灼与难堪,说实话,如此窘境当中他自然不想被旁人目见,却也偏偏被自己最为亲近的护卫逮了个正着,他怎能不羞愤?
“是……属下不敢……”
燕祺低下首来,早已习惯眼前人呼来喝去的他似乎依然能体察出今时漫溢于此间屋阁内的窘迫氛围,便也不敢多言了。
“哼,你最好不敢。”
丢下这句冷辞,天子登时陡转回首,他谁也没瞧上一眼,反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方叫他心生仓皇的芝岚之所,临走之际还对后头的燕祺道:“将这女人驮去榻上!离开之前将屋门锁起来,莫叫这女子再生逃跑的妄念!”
易之行蓄意提高音调,尽量使自己的嗓音显得更为铿锵有力,好似如此便能掩蔽内心的真实局促,维持落落大方的态势了。
“是!属下明白了!”
燕祺低首作揖,却无意间瞥见易之行那宛若落荒而逃的背影,狐疑在他的心间直打转,不知昨夜事的他只觉自家主子近日里愈发古怪了。
当易之行的身影彻底隐于私兵的所在地后,其身下的步履则陡时加急。天子一头栽进晨时的瑟风里,然其感官与思绪却完全抽离于眼下这冷冽的世界,反而仍在方才那粘稠的温热记忆里徜徉。
“该死的!昨夜朕怎的又昏厥了!不中用的身子!”
天子蹙着眉,口中荡漾的轻辞皆是对自身的嗔怪,芝岚怀中的温度好似依然存于其脸颊之上,但见他的脸色愈趋红润,你甚而能于周遭‘窸窣’的秋声里捕获到天子的心跳音。
终于,易之行抵至御书阁前,几乎是身下的脚步自然将其牵引至此处。昨夜的身子于芝岚的怀中睡得很是安稳,因此今时他的潜意识里自然欲图加紧处理昨夜未曾赶得及处理的政务。
正因精神饱满,易之行反倒愈趋羞耻,毕竟这精神饱满的缘由是什么?还不是那女人的怀里够安适吗?
下一刻,天子携着忸怩推开了屋门,可其脑袋却始终处于低垂沉思的状态,并未及时瞧见里头的光景。
步足方才踏入,易之行的怀中便再迎某股热流,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眼下猝不及防抵至的温热,纯粹仅因天子的神思还未从昨夜的恍惚里归返。
这时,他才发觉眼前人乃是莫汐茹,今时的她略含惊恐与无措,天子当即明白是自己方才的粗鲁举动骇住了此人。
“温……温妃,你怎的会在此?”
“臣妾……臣妾瞧着陛下一夜未归,便……便在此待着了……是臣妾失礼……”
莫汐茹嗫嚅地道着,眸光却一直紧锁于眼前人的双颊上,易之行双颊的绯红实在太过惹眼,叫人不得不盯着瞧。
“陛下,您……您昨夜去了何处?怎的脸颊这般通红?是染了风寒吗?”
女子急切地询问着,适才对天子之举心生的落寞与惶恐暂且敛去,关怀的炙热取而代之。它们灼烧着天子本不想提及的记忆,但见下一刻,易之行的脸颊因眼前人的措辞更为赧红了,像是要顷刻炸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