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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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路疾奔着,将身后的燕祺与莫汐茹远远甩在身后。实不相瞒,起初眼望浓烟弥漫,天子根本未起营救芝岚之意,经由莫汐茹的再三催促,他这才明白自己不得不将过往的戏码继续摆弄下去,否则又如何能叫莫汐茹彻底信服呢?于她眼中,自己终归还是得做个义无反顾的痴情郎啊。
然而当其迈开头一步,之后的步足便也不由自主地加急了。
一路上,不断浮现其脑海之中的无非是关乎芝岚的记忆,尤其是昨夜与今晨所发生的诸多令其忸怩不堪的事宜,更是再天子的脑海中显著地拂掠着,正因如此,易之行才莫名陷入一种不可控的焦灼里,身下的步履已然不属于他了。且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嘱咐过燕祺在临走之际定要将芝岚屋阁的门紧锁起来,就此,芝岚似乎再无逃脱的可能性,而这缕思绪亦加重其内心的焦灼感。
也许是还惦记着那女子的价值吧,今时天子身下的迅即确乎凌驾于料想,他本想敷衍了事,任芝岚自生自灭,可这头一步偏牵引起后来不曾断息的九十九步,易之行根本没法控制自己。
当天子赶至私兵之所时,眼下火势的迅猛的确叫他吃了一惊,此处的危殆根本不亚于莫汐茹的寝殿,反而更甚。
这一刻,周遭只有仓皇的私兵,身后的燕祺护着温妃娘娘还未曾及时赶来,本应当着温妃面上演的戏码如今竟提前开了场,但见天子不顾私兵的拦阻,径直破门而入,一头栽进眼下的烛天火光里,奇怪的是,直至后来,他也不甚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何不愿像以往般顾惜自身性命,又为何冲动地纵身跃入火海。
“陛下!陛下!”
身后的疾呼声此起彼伏,没人敢相信眼下这一幕。
可惜,此时的天子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了,萦绕于耳畔的乃是振聋发聩的灼烧音以及建筑不断倒塌的轰鸣声,他大声疾呼着。
“芝岚!芝岚!你在哪儿!”
天子的嗓音终于褪去了往昔对芝岚常有的不耐与凶狠,反倒渍出些关切的意蕴来。
身处火海内的芝岚早已弃了挣扎之念,当她的病体怎的也没法撞开门时,她便坦然接受了自己行将死去的残酷现实。
如今的日子生不如死,芝岚本没什么好顾念的了。
女子倚靠在榻旁,双眸映现出暴怒恣肆的火苗,她只希求待会儿自己是被浓烟呛死的,而非被那惹人疼痛的大火活活烧死。濒死的紧张感与病体的无力齐齐煎熬着她的心扉,直至一声谙熟的嗓音穿凿火海而至。
“芝岚!你在哪儿!”
起初,女子本以为是自己幻听,然而那声音却毫无断息地向其耳畔冲袭,纵使满眼火光,却也仍挡不住芝岚对这声音的揣度。
此音定然出于易之行无疑,可正因是他,芝岚反而觉得那叩击于耳畔的疾呼更乃确确实实的幻听了,因为易之行根本没理由抵此,她可以相信任何一人闯入火海营救自己,也不可能会相信易之行已然抵此。
下一刻,当女子稍稍瞠开的眸子再一次归于绝望的深渊,久违的詈骂则同时触及于耳边。
“你这该死的奸人!朕唤你怎的不答应朕!你是成心欲同朕作对吗!朕真想一剑杀了你!”
此言一落,芝岚彻底怔住了,但见她试探性地抬起了眸,然而那现于火光下的脸孔根本就是切实的肉体啊,现实彻底击碎了芝岚心底坚定着的不可能,而那不可能之事如今正鲜活地呈现于其双瞳之下。
芝岚没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的复杂感受,像是被人捅过一刃,却又在另一刃来袭时被凶杀者救下一般,这滋味真可谓百感交集,难以言喻,当然,亦不乏某种生理性的动容。
动容激发起激昂,激昂促使其眸底滚烫着热泪。
为掩蔽自身的情绪,芝岚连忙低下首来,稍有些哽咽地道。
“我没同你作对,因为我根本没听到你的呼唤……”
迅猛的火势不费吹灰之力便遮掩住女子嗓音里动情的成分,下一刻,芝岚的病体被易之行生拉硬拽着起来。
“你不要命了吗!猛火之下,亏你还能这般淡定!你是瞎了还是聋了?不知火势行将能把你化成灰吗!”
芝岚瞧上去似是淡然的行径简直令天子不可思议,于易之行眼底,芝岚非但对他这位当朝天子毒辣残忍,更对自身狠心狠意。分明是性命攸关之际,这女子竟还能如此沉着静气,其实他殊不知芝岚只是久久处于被他营救的动容情绪里罢了。
“跟朕走!别磨磨蹭蹭的!你不想活着不打紧,千万莫牵连起朕的性命!”
话虽如此,易之行根本早已将自身安危与芝岚主动绑定在一起,但见他紧执起女子的手,真实的容颜在这方火光下更显狞恶了。
无奈的是,芝岚方才被他拖拽出一步,伤情与火势便猝然困扰,其身不自觉地瘫软下去,根本不听使唤。
二话没说,易之行松了手,正当芝岚以为自己即将被眼前人抛下之际,身躯却出乎意料地落入某个温热的怀里,易之行当场将她打横抱起。
“易之行,你作甚……”
女子双颊滚烫,嗓音嘶哑,不可思议的震颤与愉悦震颤后的动容齐齐袭击于她的心扉。
“闭嘴!”
不同于芝岚今时的讶异与仓皇,深陷险境之中的易之行明白自己如今肩负起的乃是两条性命,万万马虎不得,便也没有闲暇功夫去思衬自己的行径了。
他拼命逃出火海,然而这方火势实在迅猛,身侧的建筑早已烧灼成灰烬,头顶上燃烧至一半的柱子亦在同时坠了下来。
“小心!”
当火柱坠下之时,芝岚连忙大唤一声,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但见那火柱以迅捷的速度往下落,旋即不偏不倚地砸至天子之身。
重量与灼火共同侵袭着易之行的肩背,横抱着芝岚的手不禁松弛了下来,二人当即滚倒在一处。
“易……易之行!”
眼望血色从男子身淌出,哪怕过往二人间冗杂着太多仇恨,至少在眼下的关头,芝岚没法不动容。
“你大呼小叫些什么……朕还没死呢……”
易之行似是不耐,又似是在以淡然之言掩蔽自己今刻的严峻,总之他的嗓音里确还裹挟着痛苦。
浓烟滚滚,二人不断地呛咳着,大火在周遭呼号,行将毁灭此处的一切。
屋顶的火柱并未停驻攻势,当其再度坠落时,一腔愧疚心的芝岚挺身而出,猛然将还在一旁呛咳着的易之行一把揽入怀中。易之行双瞳震颤,久久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不过刹那间,他便感受到了某种不妙。
“啪嗒”。
那是火柱撞击于芝岚身躯的巨大响声。
易之行彻底愣住了,他并不曾料想芝岚会行出如此之举,而当他瞬即从女子的怀里挣脱之际,眼下的血色与芝岚脸孔的煞白无疑震慑住了他。
“你疯了吗!”
天子疾吼着,凶恶的眸光死死盯住眼前这团血肉模糊。
芝岚只是还他一声冷笑,继而颇有些憾念留存般地嗫嚅道:“狗……狗贼……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啊……”
这一番言辞冗含着自嘲意,分明适才她便能拖拽着易之行于这火海里共同丧生的,可惜芝岚根本做不到。濒死之际,易之行能冲入火海营救自己,这足以叫芝岚动容,她实在想要亲手杀死他,就像从前那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然而残存的良心却叫她没法妄为,但凡一良心未泯之人又怎的可能杀害一个在绝望之时予你生的希冀的人呢?
丢下这句憾念,芝岚便合了眸,再也没了知觉,甚而不知她是生是死。
“奸人!你给朕醒醒!”
这一刻,易之行容颜上的狞恶更为昭彰了,他平生头一次流露出为旁人忧惧的惊恐,火光打在他的面上,其容颜实在蹙悚。
外头。
燕祺与莫汐茹终于抵达,瞧着翻滚的浓烟与光是瞧上一眼便惹人窒息的滔天火光,二人的心当即被悬吊起来。
“陛下呢?他在何处?”
燕祺随意寻一私兵相问,那私兵答道:“陛下早已冲入这火海之中了……”
言落,燕祺不由咽了咽口水,而身侧的莫汐茹则更是心神震颤,忧惧倍涨。
说实话,燕祺根本不相信适才那健步如飞赶往此处的人竟是自家主子,他何时曾为旁人这般拼过命?如若是演技,那这番演技确乎足够逼真,以致于让自己人也辨不清真伪了。
杯水车薪,宫人的相助根本解决不了火势的蔓延,在烈火的气焰前,人们太过渺小了,就连素来气焰猖獗的易之行也难以敌过。
“陛下!”
莫汐茹不顾及什么,浑然将自身的性命置之度外,但见她疾呼着,旋即猛然冲向了那方火海。易之行欲救芝岚,莫汐茹欲救他。
然而,她的身躯很快便被燕祺束缚住。
“温妃娘娘,恕在下失礼,不过您不能进去。倘使您要出个意外,在下实难向天子交差。”
“你放开本宫!燕祺!现今的局势你也瞧见了!你阻拦本宫作甚?本宫是生是死皆与你无关!本宫只要陛下能够活着!”
莫汐茹竭力挣脱,声嘶力竭,却始终没法逃出眼前人的手掌心。
“温妃娘娘,您大可放心,在下这便去营救天子,如若寻不到天子,在下愿同天子共同赴难!”
当燕祺抵至此处目睹这方火海时,他便已然做好了与易之行同生共死的觉悟,这是他素来的觉悟。
“照看好温妃娘娘!”
说着他便将莫汐茹强塞入方才赶来的素锦的手中,继而不由分说地疾冲而入,不曾有半点耽搁。
他本是想着欲同陛下生死与共,因为现如今还能从这方愈发猛烈的火海中生还的机率实在渺茫,然而还未待他彻底迎入之际,易之行便已然横抱着芝岚飞也般地冲出此处的火势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