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君子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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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飞香殿。

    身穿玄黄龙袍的万隆帝坐在贵妃榻沿上,单臂臂弯压膝,身体前倾,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韩太后。

    油灯微光下,韩太后微低着头,嘴唇颤抖,欲哭无泪。忽而抬头看皇帝,目光碰撞,看见皇帝锋利眼神,她好像受了重击一般低下头,瘫在那里。

    “恶毒女人,弑君之贼也!”

    皇帝赵恬的话好像鞭子抽打在女人的身上,让她激灵一下,她抬起头,满眼祈求,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见赵恬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听。”

    赵恬站起身,叹口气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我力主儒家,最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而自我大梁建朝以来,从没有皇帝杀太后的先例。所以我不会杀你。”

    “谢皇帝开恩!谢皇帝开恩!”韩太后趴在地上磕头。

    赵恬眯了眯眼睛:“不过嚒,从今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有数!有数!”韩太后语速很快地说:“天德皇帝是我杀的!我该死!全家都该死!”

    赵恬冷笑一声,点点头道:“每一两个月,你就装疯一次。把这些话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嚷出来。放心,我不会把疯话当真的。我还会因为你得了疯病,而格外孝敬你。可我要提醒你,不要与我耍花样。”

    韩太后张嘴大哭,眼泪横流,却不敢哭出声音。哮喘般的呼吸声,在大殿内震荡着:“我没脸再求陛下。可有一件事,若陛下不答应,会让我生不如死。念在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求陛下放过蒙儿吧(酆王赵蒙),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陛下开恩吧!”

    “好说,好说,蒙弟还是个孩子嘛,我岂能与他计较。”

    后来酆王一家死得很惨,不此赘述。

    而酆王的惨剧,或许从赵恬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赵恬其人,从小精明,读书过目不忘,八岁通篇背诵儒法经典,九岁棋胜皇帝。天德皇帝甚爱之,早早确立他的太子地位。可过了十二岁之后,却发现他有一些癖病。

    他特别爱玩,而且玩得与正常人不大一样。如果他只是蹴鞠,马球,养鸟,斗蛐蛐什么的,天德皇帝不会往心里去。这小子爱玩女人,甚至玩到亲王家里头,天德皇帝就觉得问题严重了。

    相王,是天德皇帝的同胞亲弟,天德皇帝最相信的人就是相王,而当时的太子赵恬,就把相王的儿媳妇给搞了。所以天德皇帝觉得,太子顽劣,当废。

    “打今儿起,我就让寻多语、孙不悟来伺候你。”

    赵恬带来两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又干又瘦又丑,而且眼神涣散,好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一起,像一对小鬼儿。

    不过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这二人武功奇高,不在黄顶天、吕长啸之下。黄顶天,就是那日苏瓶看到的,戏耍三名刀客的“护院”,而吕长啸以轻功和暗器见长,陪在太子身边。

    他们四个,都是大相国寺妖僧的徒弟。

    其实妖僧一共有八个徒弟,号称八大金刚。而这些练武的苗子,是从几十万人中选出来的。而这一切,都是赵恬当太子时就布置好的。

    寻多语,是他的号。就因为他的话太少,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他是个哑巴,所以才给他取这个号。可取这个号也没用,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而孙不悟,看起来像个痴呆儿。他内功悟性奇高,可除了内功,他什么也学不会,吃饭都不会用筷子,要用手抓,因此叫他“不悟”。这人打架,没有招式,全凭王八拳。若是被他轮到一拳,铁盔砸扁,脑壳崩裂。

    “禀陛下,新招的十八名宫女已给您带来了。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是大眼睛姑娘。”

    小太监吕石怀抱拂尘,带领十八名大眼睛宫女来到长秋宫,笑嘻嘻地对皇帝说。

    “唉,你胡说甚麽,我何曾有此要求?”赵恬压低声音:“这话别让昭宝听到。”

    “明白,奴才明白。”

    吕石发现,皇帝赵恬有点怕唐昭,甚至要把这些漂亮宫女藏在长秋宫,名义上是伺候太后的。

    这可是新鲜事,吕石从小儿伺候太子,从不见太子怕哪个女人。

    忙完这些,皇帝来到安宁宫,这正是七小姐唐昭的寝宫。而唐昭只等着国丧结束,就要被立为皇后。

    “昭宝,睡了没有?”

    “妾已睡了。”

    “呦,昭宝恁地厉害,睡了还能说话。”

    值得一提的是,男人在皇帝面前称臣,女人在皇帝面前称妾(除太后等有特定称呼的亲属),没有“臣妾”这个说法。即便是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要自称妾。而除非正式场合,皇帝通常不用“朕”这个字来代替“我”。

    皇帝闯入屋里,与唐昭在榻上锻炼一番筋骨,他睡不着,又坐到案前翻看奏折。

    这是他的新规定,不把奏折送到御书房,而是放到安宁宫。他还在训练唐昭,帮他批阅奏折。

    翻看间,就见到唐氏呈送的“郡主备选名单”,展卷一看,九小姐唐焕有十八个人推荐,而六小姐唐梅只有六个人推荐。见此结果,赵恬苦笑一声。

    “这丫头的人缘……”

    赵恬摇了摇头,提起笔来,批道:“久闻六小姐刚正,懂规守矩,是为儒家女子之典范,晋其为正二品大城郡主,封号由唐氏斟酌拟定,呈送礼部核准。”

    ……

    昨夜,不良帅童引到处跑关系,争取给梅染弄个品秩。

    他确实有门阀背景,但他媳妇在孟氏家族地位不高,他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老丈人。老丈人对他还算照顾,答应帮他。可鸿胪寺没缺儿,老丈人书信一封交给他,让他去找兵部侍郎。

    终于,在兵部侍郎那里把事情办妥,只等着明天一早签批。

    翌日,他早早来到刑部衙门前,等候苏瓶梅染,其实梅染就住在刑部门口的公馆里,而姑娘一向起床很早,就碰到童引。

    “侍郎大人也是为难,毕竟兵部没有女子。后来,他把你安排到玄甲总仓下属军旅医馆,说你是个品秩军医。”童引苦笑着说。

    梅染笑了笑:“我不管你把我安排到哪,总之有品秩就好啦。”

    童引惭愧地笑了笑。

    梅染歪了一下头:“你说你,何苦来呢。当初把我留在不良人,不就没这事儿了?怎么,你也瞧不起女人?”

    童引耸了耸肩:“没办法,整个兵部就没有女人。我要是开这个头,你说同仁怎么看我?那我可就出名了。”

    梅染无所谓地笑了笑。

    童引说完话还不走,左右看了看:“苏瓶呢?没跟你一起?”

    梅染道:“他懒着呢,他昨天吩咐我早点过来,而他自己从不按时上班。”

    童引一惊,指着刑部衙门道:“在这里效力,他也敢迟到?”

    梅染笑道:“你不了解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昨天见薛侍郎时他还说,自己不坐班。”

    童引苦笑一声:“到底是国公府嫡亲小姐的姑爷啊,就是不一样。”

    梅染道:“不是谁家姑爷的事,他本身就是这样。”

    童引不是很认同地摇摇头,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其实今天苏瓶没迟到,只是他们两个起得太早。

    今天上午,在那名员外郎的协调下,先给梅染转隶属关系。到了下午,这些事才办完。员外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嘴里不停嘟哝着什么。好像是说,这点事,昨天就应该办完。现在才办完,去侍郎那里八成要被批评。

    苏瓶懒得搭理他。

    黄三郎的案子已经得到批复,是昨天晚上从皇宫里送出来的。可薛侍郎举着批文看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不是皇帝的字啊……”

    薛庞当然不知道,那是唐昭批的。不过唐昭批得没问题。唐昭要求,此等错案,必须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是不是皇帝的字并不重要,关键是上面有御书房大印,还有门下省的指导意见和印章。

    随后薛庞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填写几分文书,交给苏瓶:“拿着这个去永康县,把案子彻底查清。”

    苏瓶领了文书,薛庞泰然坐在椅子里问:“我要求你速办。如果办得不够快,或者办不成,你就别来见我。直接找员外郎办手续,回县里去。”

    这位薛侍郎,简直是个催命鬼。

    在这种人手底下当差,要学会忙里偷闲,否则非把自己累死不可。而且,就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干了最多的活儿,也未必捞到好处。因为决定一个人是否被上司赏识的,并不是工作量的大小,而是事情办得是否漂亮。

    还有一句话不得不说,做的事越多,越容易犯错误。相反,什么事也不做的人,反而没错。

    这个道理,大家好像都懂,认为领导们心里会有数。

    可是看看身边,犯错的人都被惩罚了,而那些喝茶水看报纸的人,却坐得安稳。

    明摆着的道理,是规矩,而不是“道”。

    说一个人“有道”,绝不是说他懂多少大道理。那玩意没用,多是用来教化人的。整天一口大道理的人,反而多是愚人。或者,是聪明人在利用大道理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