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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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蒙白羽惊醒来,已是日出三竿。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奔窗前,往下看时,只见路口的人已然撤去,过往行人已通行无阻。“糟了,真是酒多误事,但愿先生安然无恙才好。”蒙白羽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匆匆下了楼。
下到客堂,只见客堂上坐满了人,一人正跟金芃说话,这人正是前一天带头绑梅老先生那人,见蒙白羽下楼来,立即站了起来:“蒙庄主起啦。”
蒙白羽瞪了那人一眼:“你们把先生如何了?”
“我叫罗旭,是头人堡里人。头人欲见蒙庄主。”那人没回答蒙白羽的问题,自顾自说道。
“我问你们把先生如何了?”蒙白羽怒道。
“这个,你见了头人便知。”罗旭道。
“那快带我去见头人。”
“蒙庄主不要洗漱吗?”
“不用。”
“那我们走吧。”罗旭说着,上前引路。
潇黎和阿幺不放心,都要跟着前去,但被蒙白羽劝下了:“二位兄弟留下照看其他人,我速去速回便是。”
下了山卯,过了索桥,已有人在桥头牵了马等候。上了马,来到街道上,街上已人来人往,行人见有人骑马经过,都纷纷往街道两旁让。穿过长长的街道,进入一条青石大道,道旁密树成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身上,柔和如水。蒙白羽默默地跟在罗旭身后,并不说话。罗旭见蒙白羽不说话,自顾在前面引路,也不回头。这样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开阔之地,前面几百米处是高高的黛色的城墙,城墙厚实的大门紧闭着,大门两侧,站着两个手握钢刀的高大威严的侍卫,墙内深处的石堡,露出一个个黛色瓦顶,恰似一座座黛色的岛屿。当他们走到大门前,大门“嘎”的一声打开,进去后才又重重的关上。进到墙内,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花木拥簇着的别苑,穿过别苑,来到一座三层石堡前,又有两个手握钢刀的侍卫护着石堡大门,另有两个盛装打扮的姑娘已在门外迎候。
“罗旭哥,头人已经等候多时。”一姑娘道。
“我们这就进去。”罗旭说着,示意蒙白羽跟上。
进了石堡,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厅堂,厅堂两侧以中轴线对称各摆着六张交椅,中央靠墙处,摆着蝶纹桌案,桌案两侧各放一把雕花圈椅,墙上是一副阿鲁王神像,神像右手握住腰间剑柄,左手执弓,不愠而怒。堂内掌了灯,一眼望去,整个厅堂宽敞明亮,庄严肃穆。
罗旭引蒙白羽到桌案右边的圈椅坐下,一姑娘立即为他倒了盅茶水,另一姑娘则听了罗旭的吩咐,去打水来给蒙白羽洗脸。蒙白羽洗完脸之后,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他一人独自坐着。
蒙白羽正感到百无聊赖之时,一缕芦笙曲袅袅飘出,萦绕厅堂。蒙白羽不由抬起了双眼,他这才注意到,厅堂一侧用幔帘隔着,芦笙曲正是从那幔帘里传来。那芦笙曲曲调哀婉自然,仿若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又似那叮咚的山泉在林间流淌,又如那松间皓月,清幽明净,虽轻缓无奇,却令人平添一种落花流水的茫然。过得一会,那曲风一转,气势变得恢弘起来,宛如排江倒海,又似那万马奔腾,令人热血沸腾。渐渐地,那曲声低了下来,如幽谷之声,如泣如诉,令人心头凄凉哀伤。最后,曲声如鸿毛般轻轻落地,不再有一丁点声响,勾起人无限惆怅。
“庄主可识得此曲。”曲声落地后,一老者从幔帘中走出。
蒙白羽双眸有些朦胧,良久才从哀伤中平复过来:“《迁徙曲》,常听到梅老先生吹奏,只是梅老先生吹奏的没这般恢弘哀婉。”
听到蒙白羽说起了曲目,老者于是快步走上前来,哼道:
为了留下部族之根
英雄的先祖带着儿女
离开了沙滩沙坝、黄水涽水
锚船系筏
越过广袤之地
长途跋涉,刀耕火种
迁往狭窄陡峭的穷山恶水
先祖用雄鸡来占卜地域
为疆土命名
各种动植物跟随而来
族人又像树木一样茂盛
树木如族人一样稠密
……
老者哼完后,才说道:“我是罗西。”
“原来是头人,失敬失敬。”蒙白羽将青瓷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才道。
见蒙白羽未起身来迎接,罗西看出面前这个年轻人,正处于情绪之中,便自己坐到左侧的圈椅上。这时,蒙白羽也才得以细细看那罗西,他四方脸,满头银发,虽没有白须挂颔的风度,却有一种鹤发童颜的风貌。罗西手中执一手杖,此杖正是梅老先生的蝶杖。
看到罗西手中的蝶杖,蒙白羽忍不住怒道:“昨日头人派人绑了先生,先生人呢?”
“我道梅昊天推崇的庄主是个三头六臂的好汉,原来竟是个黄毛小子。”罗西自顾说着,并不理会蒙白羽的提问,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虽然在下只是个少不经事的后生,但也不做池中之物,任人蹂躏。”蒙白羽看着罗西道。
“莫非在庄主心中,我是个随意蹂躏他人的老家伙?”
“在下初来乍到,与头人也是初次相见,对头人并不甚了解,心中倒没把头人定为何样人物。只是我们一到蒙都,头人就派人抓了梅老先生,这颇令人费解。”
“庄主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在下不敢,但事情总得弄个清楚明白。”
“听梅昊天说,庄主是个有胆识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不虚。看来庄主能伏飞虎的传言也不假了?”
“伏飞虎不敢,只是路见不平,心中愤慨,不愿袖手旁观,害了别人不说,却憋屈了自己。”
“哈哈哈,这话有意思,有意思!”罗西站了起来,“我们去喝两盅如何?”
“头人今日召在下来,就只是为了喝酒?”蒙白羽道。
“不然你说呢。”
“莫非头人有和陌生人喝酒的喜好。”
“你既远道而来,我又怎能吝惜,不让你喝两盅呢?”
见罗西露出善意,蒙白羽也变了语气:“晚辈不胜酒力,怕是一盅下肚,就胡言乱语了。”
“庄主过谦了,我可听说庄主海量得很。”
“头人谬赞了,在下平日里只是个下三滥。”
“庄主无须如此谦卑,能伏飞虎的人,自是有些能耐的,否则焉能带着一干人走到蒙都来。”
“这倒不是晚辈有能耐,一路上多有梅老先生的功劳,还有其他兄弟的帮助。”
“哼,梅昊天的功劳?他有何功劳?一个在溟川呆过的人,竟让大家迷了路,他这功劳可大得很。”
“头人因这事才抓的梅老先生吗?”
“不,不,我跟他有别的恩怨。”
“当年念错祭词的事?”
“不是,那事我早忘了。”
“那是什么事?与罗贞前辈有关吗?”
“这些事梅昊天也跟你说吗?”罗西显得有些激动。
“在金钟山的时候从未听梅老先生提过,他似乎不愿提起他的过往。晚辈也只是从他与金芃哥的对话中得知一二。”蒙白羽道。
“唉,是我害了他,也害了贞贞。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拆散他俩。”罗西叹气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喝酒去。”说完拉了蒙白羽的手就往外走。
蒙白羽无法拒绝,只得跟着罗西走。离开厅堂,出了石堡,来到了一个小别苑,那里已有人摆好桌,只待客人入座了。
“庄主,今天我俩喝大碗,不醉不休。”罗西看着蒙白羽道。
蒙白羽选了个位置与罗西面对面坐下。刚坐下,便有人过来斟酒。蒙白羽本来酒还未完全散去,但为了解救梅老先生,只得豁了出去。他想,要是与头人喝高兴了,说不定头人就会放了梅老先生,再说自己带了这许多人来,也得人家给个地方落脚,自己有求于人,总得随了人家的心意。
酒过三分后,罗西道:“庄主可否说说在金钟山和路上的遭遇?”
蒙白羽于是把在金钟山和一路来的遭遇说了,罗西每每听到伤心处,都不住的哀叹。
“头人不必难过,我们总算到了蒙都,只是希望头人给个地方落脚才是。”蒙白羽道。
“这倒不难,择日选个地方安了家便是。只是哀叹我们为人和善,这老天却为何总降灾难于我们?”罗西叹道。
“适才晚辈在石堡客堂见着一尊神像,可是阿鲁王?阿鲁王一生英雄,自会保佑溟川大地。”
“庄主有所不知,这阿鲁王啊,是个大英雄,但纵是个大英雄,也逃不出迁徙的命运。”
“愿闻其详。”
“据说这阿鲁王呀,他自小聪明过人,英勇善战,十二岁就立国,并建都上河。他的王国物产丰盛,百姓安居乐业。他有一匹飞龙马,那飞龙马能飞越天际腾空长啸,叫声切切,吓得敌人心惊胆战,都纷纷前来投诚。然而另辟疆土的兄长赛阳和赛霸对此却颇为忌惮,怕他有一天会抢了他们的疆土,便想来谋害他,但惧于他的武艺,只得暗暗谋划。后来阿鲁王得到了宝物“龙魄”,国家变得更加强大,赛阳和赛霸更加惧怕,于是率领七千将士兵临上河城下。”说到这里,罗西头人停顿了下来,他又喝了一口酒,才又道,“庄主,你道人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那是自然。”蒙白羽答道。
“可那赛阳和赛霸兄弟,心却是毒瘤长的,当阿鲁王愤怒的问他俩,‘你们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不去挑你们的井水,不去你们的森林砍柴火。你们为何兴兵来犯?’你猜,这俩个兄长如何回答?”
蒙白羽正听得出神,见罗西停了下来看着他,便开口道:“如何回答?”
“那赛阳赛霸说,‘我们来要你的龙魄。给便拿,不给便抢’,随后便开始攻城。后来阿鲁祖爷兵败,我们也只得逃到这穷山恶水之地。”
“没想到溟川兄弟,竟也经历了这般苦难。”
“谁说不是呢,但好在我们的祖上发现了盐井和矿石,并靠此建起了蒙都。”罗西道,脸上有了些许安慰,“但要长久安居却何其的难,如今,中洲那边又对我溟川虎视眈眈。”
蒙白羽想起泉镇的遭遇,心中不禁一寒,脱口而出:“犯我者,必诛之。”
“话虽这般说,可我溟川之人,如今往往胆小怕事,遭到凌辱,自身惶恐不已,不敢单独迎战。回寨召集人马,却又无智者献计,无能人指挥,持械蜂拥而出,看是无敌之军,实则乌合之众,被人家一吓唬,只得两腿颤抖,踉跄回程。”罗西黯然道。
蒙白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端了酒碗径自喝着。对于人来说,没有柔弱,就没有欺压,但两强相争,又何尝不是两败俱伤。
“不说这些了,来,我们喝酒。”罗西见蒙白羽不语,于是说道,“过些天,我就命人带庄主去寻地方安家。”
“多谢。”蒙白羽谢道。
“只是对兄弟们要约束着些,别让他们去招惹别的部族。”
“溟川还有别的部族吗?”
“有,你道溟川就我一家的?这溟川啊,还有食人族呢。”
“食人族?他们真吃人吗?”
“他们倒不是真食人肉,多半是以此为噱头来阻吓他人的侵犯而已。但无论如何,少生事端为好。”
“晚辈铭记便是。”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金芃来了。
“让他来一起喝酒,我正想见他呢。”罗西挥手道。
过了一会,金芃进了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放人进入溟川,如蒙庄主一伙是奸滑之辈,我看今日溟川是哀嚎遍地了。”金芃走近的时候,罗西斥责道。
“阿舅责备得是,只是阿舅不是常常念叨梅祭司吗?侄儿带了梅祭司来见阿舅,阿舅不领情也罢了,却反倒责备起人来。”金芃委屈道。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要我给你奖赏?”
“奖赏不敢,给喝一碗酒就行。”
“要喝自己倒。”
这时,已有人拿了碗筷过来。
“喝多少自己倒。”罗西又道,随即谈谈的看了金芃一眼,“就知道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拿两坛来。”金芃对拿碗筷过来的人道。
“醉死你。”罗西咕哝道。
“嘿嘿!”金芃傻笑起来。
“蒙庄主在泉镇遇袭这事,你为何不及时来报告?”
“阿舅派人把我的居所围得水泄不通,我如何来得,要是硬闯,阿舅不扒了我的皮才怪。蒙老弟既已告知阿舅此事,侄儿在这里就不再复述了。”金芃说着,端起碗来,“蒙老弟,咱喝!”
“遇到我们后,金芃哥去了泉镇,有何发现?”蒙白羽一边端起碗,一边问。
“没什么发现,整个泉镇空无一人。”
“那些咬舌自尽人呢?”
“都化成血水了。”
“啊?”
“蒙老弟无需惊讶,这些中洲人,死了还怕别人糟蹋自己的尸身,常常备了毒物,咬舌时一并咬破放于口中的毒丸,死后不久,尸身就会被毒物所腐。”金芃道。
“这心,可比毒物还毒。他们吃了亏,会不会伺机报复?”蒙白羽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他们想进入溟川,得问我老金手中的弓箭答不答应。”金芃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对了,我们在‘八方仙居’外发现了一把黑铁宝剑,此剑是孙丂姬所使,孙丂姬在中洲城,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你们是如何把他击败的?”
“我们莫名其妙的遭到攻击,当我们冲出客栈之时,攻击我们的人又莫名其妙的撤了。”蒙白羽说着,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们好似遭到了什么重创?”
“重创?你仔细想想。”金芃追问道。
“莫非?”
“莫非什么?”
蒙白羽想起了那道白光,又想起了飞虎送的珠子,于是说道:“那飞虎曾赠小弟一宝物,莫非是那宝物所致?”
“什么宝物?”金芃追问道,“既有宝物,何不拿来瞧瞧。”
蒙白羽于是从怀中拿了珠子递予金芃。金芃拿着那珠子翻来覆去的看,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于是颇为失望的说道:“我道是什么宝物呢,原来就一晶石嘛。”
“小弟也不知,那飞虎说是宝物,我看应该是吧。”蒙白羽道。
“兴许是那飞虎为了脱身,哄骗于你。”金芃说着,把珠子递给罗西看。
“以后遇人,要分辨忠奸,勿要陶醉在他人的甜言蜜语之中,更别让他人的小恩小惠所诱。”罗西接过珠子后,语重心长的说道,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来,便把珠子还了蒙白羽,“别去管这珠子是不是宝物了,我们有得吃,我们就吃,我们有得喝,我们就喝。来,喝酒。”
三人便不再管那珠子的事,只端起酒碗来你一碗,我一碗的喝着,到天黑的时候,都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