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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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层破开裂缝,太阳露出脸来,风雪后的大地,第一次染上柔和的金光。

    宁儿立在山坡上,望着远方。风仍旧寒冷彻骨,她不禁拢紧了领口,把手指放在嘴唇前,轻轻呵着。

    “别担心,先前传回消息,他们已经胜了。”米菩元见得宁儿这般,忍不住安慰道。

    宁儿看看他,笑笑:“嗯。”

    可是心里却仍然放不下。胜了是胜了,却无人知晓邵稹如何,薛霆如何。她实在无法留在毗利等消息,便央着米菩元带她出来,在唐军必经的大道上等候他们。

    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毛毡和裘衣都结结实实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邵稹却不见了踪影。她着慌不已,连忙跑出去,却见到了米菩元。

    她立刻明白了邵稹的去向。

    邵稹终是放不下那责任,宁儿自己也担心着薛霆,可这一切,却要邵稹来承担。

    稹郎……这个名字每每念着,她都感到害怕和疼痛特种军医。

    她不敢深入去想,只能在这大道上等着,满心盼望,又惴惴不安。

    米菩元看着宁儿,也不再说什么。天寒地冻,她的脸颊被吹得红扑扑的,白雪映着,却别样的好看。

    可惜……米菩元心里叹着,不禁苦笑。

    忽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队伍的身影,二人的心皆是一动。

    “确是唐军的旗子!”米菩元张望了一会,肯定道。

    心打着鼓,宁儿连忙上马,朝那便跑去。

    米菩元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失笑,也跟着上了马,在后面道:“胡娘子,慢些!”

    风更加大,头顶的阳光灿灿。

    渐近的时候,宁儿望见那队伍之中,一骑奔了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

    上面的人,身姿矫健,正是薛霆。

    “宁儿!”她听到他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眼泪倏而涌出来,模糊了一切。待到近前,二人从马上下来,宁儿擦着眼泪,扑到薛霆怀里:“表兄……”话没说完,已经大哭起来。

    薛霆紧紧拥着她,轻声抚慰:“无事,无事了……”可才说着,眼睛却不住发涩。

    宁儿拉着他,将他上下打量,确定果真无碍,才放下心来。

    “表兄……”她擦擦眼泪,问,“稹郎呢?稹郎在何处?”

    薛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宁儿……”他张张口,却迟疑而为难。

    宁儿望着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面色倏而变得苍白。

    邵稹没有死,不过,那伤却十分重,刀从后背刺入,差点就中了心脏,流了许多的血。

    “……我赶到时,他已经中了刀,郎中说,能不能挺过去,只看今夜。”毗利的帐篷里,薛霆的声音低低。

    宁儿坐在毡子上,怔怔地看着邵稹,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面色唇色皆苍白如纸。宁儿握着他露在外面的手,凉得碜人。

    薛霆看着宁儿,轻轻叹口气。

    “宁儿,”他有些不忍,唇边浮起一抹苦笑,“你若难过想哭,便再哭一哭吧,会好受些。”

    宁儿却摇摇头,好一会,声音沙哑地问:“那郎中说,就是今夜么?”

    薛霆颔首。

    宁儿沉默着,少顷,低低道:“知晓了。”

    匹娄武彻和裴行俭等人,正与毗利匍真在营内边走边闲谈,毗利匍真生性豪爽,说话眉飞色舞,是个大嗓门,声音几十丈外都能听见。

    此番,毗利部助唐军大获全胜,又将大都护一行迎回来暂时落脚,以待接应。营地之中,男女老幼皆喜气洋洋,宰牲置酒,欢庆得胜。

    见到薛霆过来,裴行俭离开众人,走上前去,问:“石骑曹如何了?”

    “还未醒来少帅——好凶猛最新章节。”薛霆道。

    裴行俭沉吟,道:“何人在看护?”

    “我表妹。”

    裴行俭讶然,见薛霆神色,心中亦明白那女子与邵稹,也许果真非同一般。

    “只看他造化了。”裴行俭不禁叹口气,颔首道。

    这时,一名军士过来,说郎中请裴行俭到营帐那边去。

    “有两个胡人来,似乎与郎中有些争执。”他说。忽而传来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众人望去,却见是随军的郎中立在帐前,似乎正与两个胡人争执。

    裴行俭与薛霆皆错愕,连忙朝邵稹的营帐走去。

    “……那药黑里隆东的,谁知道是什么。”郎中皱着眉道。

    “这可是我们族中的神药!”一个略懂汉语的毗利青年费劲地说,指指帐篷,“他,用了很快就能好!”他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拿着个脏兮兮的小罐子,用力点头。

    “怎么了?”裴行俭问。

    郎中见得他来,如遇救星,忙道:“副都护,这两个胡人拿着一个罐子,非说能疗伤,要给石骑曹上药!石骑曹昏迷不醒,身体虚弱,药用不对,便是关乎性命之事,小人实不敢做主!”

    裴行俭了然,看看那两个胡人,和气道:“这药,果真有疗伤的奇效?”

    胡人青年道:“正是。这是我们族中的老卜古,他的药能让人起死回生。”

    话才说完,郎中扯扯裴行俭的袖子,低声道:“听说突厥人的卜古,会妖邪之术,也不知那药里有什么……”

    裴行俭沉吟,看向薛霆:“使君以为呢?”

    薛霆看看郎中,道:“郎中曾言,石骑曹性命,只看今夜,不知胜算几何?”

    郎中想了想,道:“石骑曹那般重伤,若说存活之机,怕是不足两成。”

    薛霆正要再说,宁儿的声音忽而传来:“既如此,不若请这位老人家一试。”

    众人讶然看去,却见她已经走出帐篷来,双目通红。

    她望着薛霆,咬咬唇:“稹郎已是命在旦夕,若他有知,亦必不肯待毙。”

    知觉时有时无。

    邵稹觉得自己的魂魄不太愿意留在身体上,犹如漂在水上的小船,在漩涡里打着转,沉沉浮浮,不知要向何方。

    耳边闹哄哄的,有刀剑的声音,有惨叫,有暴喝,交织在一处。

    他听到有人叫着他的名字,似乎十分焦急。

    邵稹觉得很累,他想好好睡一觉。他还有很重要的事不曾做完,要先养好精神。

    那些声音却吵得很,邵稹想说,不要再扰我了……

    可过了许久,笼罩着他的黑暗慢慢散去。

    光的颜色,交错纷繁。

    “稹郎……”有谁在唤着他,语声温柔,似乎带着甜甜的笑。

    邵稹想去追寻,身前忽而挡着一个身影,他望去,却是祖父狗头人传奇。

    “今日去了何处?练刀不曾?”他的声音,邵稹许久未闻,却与记忆中一样严厉。

    练了,晨起时就练了,足足练了两个时辰。

    祖父却似不十分满意,看着他,眉头微皱。

    “邵家刀法,乃祖上传下,惟精不惟繁,你要习透,切莫丢弃……”

    “邵家世代忠良,从无奸邪之徒,你当谨记,不可让先人蒙羞……”

    邵稹想说自己不曾将刀法丢弃,相反,他的刀法人人称道。可是后面那句话,他却忽然失语。

    “……先前我招你入府,你并不情愿,如今,你却自愿而来,为何?”

    “……你曾向我打听过上府左果毅都尉邵陵的墓地,为何?”

    邵稹想回答,那答案却似萤火虫一般,在心中飘忽,捉摸不定。

    正心急,那个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稹郎。”

    邵稹讶然回头。

    阳光温和,紫藤花开如瀑,一个美丽的少女聘婷地立在树下,双颊粉若花瓣,笑盈盈地望着他……

    “宁……”他轻轻地呼唤,声音却似被卡在喉咙深处。

    缥缈的感觉慢慢回落,疼痛突如其来,似火一般烧灼。

    那女子朝他微笑着,面目却渐渐模糊。

    “……我很欢喜你……将来无论你我到了何处,变成什么模样,你都记住我方才的话。”

    “嗯……你说过,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坐着马车,你还会带我去成都……”

    邵稹心中焦急,连忙朝她追去,可光照之下,那身影渐渐浅淡,紫藤灿烂的颜色也消失不见,唯有身体上的疼痛,灼灼透骨。

    失落如同巨石,邵稹猛然惊醒:“宁儿……”

    手上突然被什么紧紧握住,温暖而柔软。

    强光带来的酸涩慢慢褪去,邵稹睁大眼睛,看着一张面容渐渐变得清晰,近在咫尺。

    水滴落在他的手上,温热而真实。

    “稹郎……”那声音不再虚幻,传入耳中,带着哽咽,却分不清是压抑还是惊喜。

    心中的惊惶瞬间消散,邵稹盯着她,好像怕她再消失似的,双目定定,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宁儿知晓他要说什么,用手止住他的唇,却又哭又笑,片刻,将脸颊与他贴在一起,似乎再不愿分开……

    “不去说两句么?”帐篷外,孙康看着里面的亲昵的二人,问薛霆。

    薛霆亦看着那边,火光在他脸上漾动,神色却是平静。

    “不必打扰他们。”他淡淡道,说罢,深吸口气,看看孙康,“你来做甚,该不会又想把他逮了去?”

    孙康苦笑:“就算我下得去手,大都护和副都护也会杀了我。”

    薛霆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与他朝别处走去。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前行处,夜色苍茫,漫天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