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高临深归去来 第八百零一章:以屈求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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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仿佛耗尽苏禾毕生的气力。如他这般光明磊落的汉子,生平至今从未表现过如今日这般纠结与不安,简直比与人大战一场还要虚脱。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对忽烈意味着什么?对柳寻衣又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苏禾的回答也如一声满怀悲愁的丧钟,响彻在柳寻衣的耳畔,令他心灰意冷,静如泥塑。

    这一刻,众人迥然不同的反应和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忽烈的若有所思、汪德臣的如释重负、赵馨的失魂落魄、潘雨音的愁眉不展,冯天霸、黎海棠、悟禅的垂头丧气,殷战及汪古部众勇士的难以置信……

    形形色色的心思百态,竟在朗朗乾坤,惠风和畅的茫茫草原不期而遇,着实令人五味杂陈,不知其味。

    果不其然,苏禾和柳寻衣打骨子里是一类人。在家国大义面前,私情永远不可能掩盖国恩。

    苏禾的回答即是如此,他明知柳寻衣的心意,可在回答忽烈的质问时非但没有帮他遮掩,反而有意无意地对其稍加抬举。

    一句“不遑多让”,将柳寻衣日思夜盼,来之不易的希望瞬间击溃。

    “王爷!”

    汪德臣再一次打破众人的沉思,向眉头紧锁的忽烈建议道:“呼兰固然身手了得,但比起苏禾却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我希望王爷驳回柳寻衣的提议,不要将军国大事寄希望于一场小小的切磋。”

    面对汪德臣的极力劝谏,纵使心高气傲的呼兰,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大名鼎鼎的“漠北第一快刀”,曾以一己之力连挑胡马帮和二十四城的苏禾,令大汗和忽烈争相抬举的草原英雄,又岂是浪得虚名?

    此时,听苏禾亲口说出“不遑多让”四个字,呼兰对眼前这位满身酒气,萎靡不振的汉人不得不抛开成见,重新认识。

    “比武切磋,岂有常胜不败?一场赌局,又岂有稳赚不赔?”冯天霸不顾满身的伤痛,愤愤不平地反驳,“如果呼兰稳赢柳寻衣,我们又岂敢拿大宋一府之地做赌注?正因为呼兰和柳寻衣的输赢眼下没有定论,这场赌局才能成立。苏禾没和柳寻衣较量过,也没和呼兰切磋过,仅凭他一句揣测便认定我们稳赢不输,吓的连比都不敢比,你们蒙古人的胆量……未免太小。”

    “你说什么?”

    “一个汉人竟敢在漠北嘲笑我们蒙古人,找死不成?”

    “你自己刚刚被呼兰打的满地找牙,莫非忘了?”

    “汉人只会嘴硬,拳头却软的像面团!”

    ……

    冯天霸的挑衅与讥讽,立即招来一众蒙古勇士的激昂愤慨,连声讨伐。

    “够了!”

    面对沸沸扬扬的众人,沉默许久的忽烈突然开口,瞬间令喧嚣的场面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他投去期许的目光。

    “本王斟酌再三,决定今日的切磋……到此为止。”

    此言一出,赵馨、柳寻衣等人无不眼神一暗,心中溢满失望之情。

    “但是!”

    就在灰心丧气的柳寻衣欲转身下场之际,忽烈的声音再度响起:“本王实在不忍爱妃伤心难过,因此念在她的情面上……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嘶!”柳寻衣精神一震,谨慎追问,“什么机会?”

    “一次参加‘那达慕’的机会。”忽烈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准许你们汉人参加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七月十五,本王将钦派勇士与你们连战三场。依照‘那达慕’的规矩,比赛分为赛马、射箭和摔跤。本王知道中原人大都不善骑术,因此为秉公正,决意将三场比试改为拳脚、兵刃和弓箭。至于柳大人和呼兰的较量,待到‘那达慕’再分高下。到时,只要你们能赢两场……”

    言至于此,忽烈的语气陡然一滞,令柳寻衣高高悬起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紧张之情,无以复加。

    “能赢两场如何?”冯天霸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要能赢两场,本王便答应你们的请求,放弃接管大宋的地盘,只收十万石稻米作为云牙镇的补偿。”

    “这……”

    忽烈的“格外开恩”,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但有一个条件。”忽烈话锋一转,又道,“如果你们侥幸替大宋保住一府之地,剩下的十万石稻米……本王等不及你们回到临安后再上奏大宋皇帝,一来一去不知又要耽误多少时日。”

    柳寻衣眉头一皱,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

    “十车陪嫁可以慢慢等,但十万石稻米……本王自己派人去取。”忽烈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不急不缓地娓娓道出,“今年秋收过后,本王会派‘河西王’按陈率两千兵丁南下兴元,就近取回十万石稻米,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这……”

    “柳大人,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急着接管大宋的地盘,自然也该知道本王对十万石稻米……同样如饥似渴。”忽烈讳莫如深地说道,“如果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本王真要怀疑你口中的‘十万石稻米’……究竟是不是一纸空谈?”

    “好吧!”柳寻衣斟酌再三,认为两千兵丁尚不至于对大宋关防造成威胁,故而将心一横,点头允诺。

    “好!”忽烈颇为满意地笑道,“如果你们能在‘那达慕’大会上赢得两场,便以大宋使臣的身份写一张‘欠条’,方便按陈南下取粮。”

    “若真如此,我定飞鸽传书于临安、兴元,让他们提早备好十万石稻米候在秦淮南麓,方便河西王取用。”

    “如此甚好!”

    经过一场场算计博弈,柳寻衣和忽烈终于达成一致,彼此妥协。

    然而,相比于汪德臣等人的‘惊’、柳寻衣等人的‘喜’,此刻心情最为复杂纠结的,莫过于惊喜交加,百感交集的赵馨。

    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忽烈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全仗他对赵馨的宠爱与疼惜。

    “王爷大恩,赵馨……无以为报!”

    赵馨自幼知书达理,值此关键时刻,她虽心乱如丝,却仍不敢失了礼数?于是盈盈起身,朝忽烈叩行大礼。

    “爱妃,快快请起!”

    一见赵馨叩首,忽烈再也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赶忙上前将赵馨搀扶起来,柔声道:“本王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爱妃,这一次本王为你连大汗的心意都不顾,应该算得上……仁至义尽吧?”

    “王爷,我……”不知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激动,赵馨竟语无伦次,不知所言。

    “至于结果究竟能不能如偿所愿,则要看柳大人他们的本事。”忽烈轻揽着赵馨的柳腰,转而环顾众人,朗声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请王爷示下!”

    “那达慕大会召开之日,即是本王与爱妃举行大礼之时。”忽烈神清气爽,大义凛然,“既是两国和亲,便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如今,人家的公主万里迢迢来到草原,本王又岂能一拖再拖?”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未等赵馨面露惊愕,汪德臣等一众蒙古人已纷纷围上前来,一个个热情洋溢,笑容满面,争先恐后地向二人连声道贺。

    虽然早知结果如此,但突然听到这则消息,潘雨音、冯天霸、黎海棠、悟禅仍难掩苦涩之意。

    他们的苦涩一是为赵馨的命运从此尘埃落定,二是为柳寻衣的感情自此灰飞烟灭。

    再看柳寻衣,刚刚沉浸在欣喜之中尚未理清思绪,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其心头一颤,一切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大喜大悲的他,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竟忽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被忽烈揽在怀中,心死如灰仍强颜欢笑地接受众人恭贺的赵馨,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仿佛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荡于茫茫草原,融化于晴天碧日,消逝于无尽空虚。

    一刹那,哀莫大于心死。

    对他而言,什么家国大义,碧血丹青?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一切如梦幻泡影,飘渺虚妄。一个人一旦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剩下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