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祸无单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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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里路云和月,泪水伴懊悔一路而行,存心炫耀战功,扶灵兵团行军速度缓慢。近三个半月后,一行人马抵达蒙古以西的大片山地,下令原地扎营,派兵严密看守灵柩,命古鲁安和别速部勇士报噩耗,乏累之极的夫妇下马小憩。勉强咽下几口干粮,人再也吃不下去,手抚灵柩,放声大哭,“呜呜……义父……文龙带花儿公主送您回家了……如有来生……文龙……文龙一定做您的亲儿……呜呜呜……”
看着一脸痛苦的夫婿,虽听不懂话语,但也能感同身受。叹口气,奔上左侧高岗,手搭凉棚,黢黑公主放眼远望。影影绰绰中,蜿蜒的河流犹如一条游龙奔行在绿草如茵的高原上,一切令人心醉。大口大口呼吸凉爽的山风,回头看看灵柩方向,一时迷惑不已。
所在山地距离克鲁伦河至多也就一两天的路程,夫婿为何停下脚步?累了?八月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一阵恶心莫名涌出,秃颜阿不花俯身连连呕吐。一路干粮果腹,也没什么可吐的,干呕半天,难受的感觉渐渐消失。一脸稀里糊涂,冲尾随不离的十名亲卫军摆摆手,黑人儿悄步奔回灵柩。
伤感不已,也没注意到黑妻所为,小将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一时无法自拔。义父虽严厉,但对自己疼爱有加,一路刻意磨砺,一路存心栽培,不如此哪会有如今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但,子欲养而亲不在,岂不让人痛彻心扉?
抚摩灵柩,追忆往昔场景,一切宛如昨日,人暗暗垂泪。征西之途的确获益匪浅,各类战法令人眼花缭乱,但有一点殊途同归——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一直以为勇士团天下无敌,到如今才明白,原来天外有天,蒙古骑兵所向无敌并非全凭运气。
冲左右张望的儒者招招手,小将压低嗓音,“仙师,您还没有翻译我义父后面的遗言,很重要吗?”
正欲开口,见黢黑公主靠近,儒者眨眨眼,“驸马爷,不如赶路吧?”
“我看到了克鲁伦河,也想早点见到皇奶奶,要不,我们上路……”拽住夫婿衣袖,黢黑公主悄声提醒,“天色不早了,此处也不宜宿营,走吧……”
摸摸黢黑小脸蛋,周文龙默默摇头,“让义父再多看一眼他亲手征服的疆域,没事,就地扎营,我们绝不会遭遇袭击,这附近不可能有敌兵。”
“哦,也行,一入蒙古,主帅再也没机会回望……”恍然大悟,儒者转身叮嘱两名爱徒,“今晚宿营高岗,提请耶律迪烈千户长注意,要重点防范来时方向。在四个方向均设下明暗双哨,与大营保持一里以上距离,察觉异常以响箭报警。”
齐心协力抬上灵柩,众大将弃马上山岗,调转灵柩,朝向来路。警戒哨密密麻麻,一切无懈可击,按主将吩咐,紧贴灵柩扎下中军帐,耶律迪烈不敢懈怠本分。派兵严密看护驸马公主,安排将士彻夜巡逻,人不曾合眼。
军帐内,搂紧不时干呕的黑妻,小将心疼不已,“花儿,怎么了?生病了?嗐,让你不要陪我们长途跋涉,非不听……”翻身查看脸色,“仙师,仙师——”
虽一脸难受,黢黑公主依然连连摇头,贴耳私语,“呃……我没事……别担心……不用叫人……”恶心感觉时有时无,一旦好转,也啥事没有,倚仗身体壮实,黑人儿悄笑,“快睡吧,明天说不准接应大军会赶到,真想早一天见到皇奶奶……”
一夜平安无事,天色微亮时分,大惊失色的速不台率五千人马奉皇命赶到。唏嘘一番,劝慰悲伤的小将和公主,派人接过灵柩,大队人马离开高岗。克鲁伦河东岸,命令十万将士排开气势磅礴的大阵,亲自接灵,铁木真悲伤不已。
护灵大军一路缓行,等进抵西岸,哭声渐渐响成一片。十万余兵将集体跪下,场面一时壮观之极,铁木真用最为盛大的阵势迎接悍将魂魄返回蒙古高原。手扶灵柩而行,披麻戴孝的夫妇一路哀哀哭泣,率先渡河,看清高坡上的金怅,小将轻拽黑妻衣袖,“花儿,我们去拜见父汗……”醒悟极快,马上改口,“拜见大汗——”
随灵柩进抵坡下,小将翻身跪倒,不忘拽一把东张西望的黢黑公主,“花儿,快跪下……”头也不抬,高声禀报,“儿臣拜见大汗,义父……义父积劳成疾,不幸……不幸病故。时值叛军作乱,儿臣斗胆做主,火化义父遗骸,请大汗降罪……”
人群中奔出两团花影,一左一右直奔灵柩,同样披麻戴孝,同样一脸悲色。看一眼扭头盯视的黑不溜秋少女,仙儿公主悄声叮嘱,“婷儿,此女身份不俗,一会问清楚后再说……”
看清两位公主,诸将纷纷让开去路。穿过空当,一路进抵灵柩所在的草坡,两人放声大哭,“义父,孩儿来迟了,没能侍奉您一天,如今却已阴阳两隔……呜呜呜……”
擦去泪水,紧贴如意郎君跪下,仙儿哽咽失声,“儿臣……拜见父汗……请父汗……降旨……允许孩儿们为义父守灵!”
“准!”缓步下高岗,伤感不已,死死盯住金碧辉煌的灵柩,铁木真老泪纵横,“哲别,朕都还健在,你为何先一步离朕而去?”目不斜视奔近灵柩,缓缓抚摸,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你曾说过要为朕赴汤蹈火,为何撒手而去?为何呀……”
暗暗抹泪,三人相互窥望,同样披麻戴孝,身份一目了然。君王在侧,谁也不敢动弹本分,看着沉浸在悲痛中的夫婿背影,秃颜阿不花暗掐一把。疼得一哆嗦,小将本能回头,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人暗自胆寒。
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勉强凑足,估计好戏即将上演。同为公主,势均力敌,一旦发生争斗,倒霉的只能是自己。冲两名爱妻挤挤眼,小将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金星乱冒。一路自责,一路痛悔,一路也不曾好好休憩。眼发花,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人一头栽倒。
“周郎,周郎——”同时出手,三位公主大惊失色,“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呀……呜呜……”
现场响起一阵阵惊呼,众将士齐声提醒,“快,驸马爷晕倒了,救人,快救人——”
回过神,悄然收泪,看一眼手忙脚乱的仨人,铁木真叹口气,“送哲别千户长返回大翰耳朵,失吉忽图忽听令,搭建灵棚,所有人守灵三日,以国礼下葬我蒙古草原的铁血猛将……”轻轻蹲下,“别慌,让朕瞧瞧……”试探鼻息,摸摸脖颈,“没大碍,只是累晕了,不用哭……”
看看眼泪婆娑的黑人儿,悲色稍减,铁木真一脸疑惑,“花儿,你为何……”
“回皇爷爷,花儿已由父汗做主,嫁给周郎……”擦去泪水,黢黑公主低声回答,“我们早已成婚,因义父不幸病故,花儿才一路相随。”
皱皱眉头,铁木真不动声色,“你父汗何在?病情严重吗?”
低下头,黢黑公主幽幽啜泣,“父汗在休养,一直咯血,花儿担心……呜呜呜……”
“起来,别哭,你皇奶奶很想你,随皇爷爷来……”抬抬手,铁木真缓缓离去,一路走,一路下令,“传御医替周将军诊治,苏醒后传朕谕令,守灵三日后来见朕!”
看看一动不动的夫婿,也不敢违逆皇命,朦胧泪眼盯视一会,秃颜阿不花咬牙跟上。一步三回头,三步一回首,一脸担心,“皇爷爷,花儿不放心周郎,想……想留下来……”
“周将军不会有事……”头也不回奔向金怅,铁木真皱紧眉头,“快走——”
傻傻的目光盯牢两张泪脸,苏醒的小将恍然如梦,“我……我在哪?做梦吗?婷儿,仙儿,你们……你们……”
默默擦汗,收拾药箱,中年御医悄声叮嘱,“两位公主切莫担心,驸马爷只是累坏了,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憩一夜,即可痊愈……”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一脸感激,眼泪婆娑的依婷公主弯腰回礼,“谢大人施救,本宫日后一定回报,请!”
“你们……你们……”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将狠咬手指,一声惨叫吓众人一大跳,“啊——”呆卧半晌,缓缓伸手,触碰泪脸,人喜不自禁,“本将没做梦,婷儿,你胖了。仙……仙儿,你怎么瘦了一大圈?生病了?”
“仙儿……没事……”咽泪装欢,苦人儿扭脸抹泪,“周郎,你也瘦了,没……没受伤吧?”
“周……周郎……刚才……刚才那名女子……”期期艾艾相询,胖美人一脸疑惑,“她为何……为何……”
“微臣见过驸马爷和两位公主……”悄步靠近,大断事官失吉忽图忽躬身行礼,“我们该上路了,不知驸马爷能否……”
聆听翻译,小将翻身而起,顺手搀起两名爱妻,“无妨,我们走吧……”扶两人上马,高声下令,“护灵大军听令,出发——”
一路缓行,一路惶恐解释,一脸无辜的小将不敢抬头,“长皇子殿下执意如此,我……我也没办法……请……请原谅……”
“唉……”同时叹气,但仙儿公主显然更为郁闷,看看不敢对视的夫婿,再瞅瞅同样唉声叹气的妹妹,低声详询,“周郎,此番回军,理应不会……再西征了吧?”
“谁知道……”看看远方前呼后拥金怅离去的大军,小将吐出一口长气,“估计不会呆太久,义父所部群龙无首,且北罗斯虎视眈眈,即便不做主帅,我恐怕也要返回钦察草原……”
“兄长昨夜派人传信,谦谦州诛杀怯薛军一事遭人揭发,大汗震怒,请早做准备……”左右窥探,仙儿悄声提醒,“大汗本欲派兵召你回蒙古,一切谨慎为上。”
“啊,谁……谁如此处心积虑图谋我周文龙……”吃惊不小,小将倒吸一口冷气,“兄长还说过什么没有?”
“没……没了……”一脸担心,苦人儿扁嘴欲哭,“兄长也……也受牵连……被免去职务……眼下正接受调查……”
“三皇子殿下没……没帮忙……”皱紧眉头,周文龙暗自沉思,良久才昂起头,“没事,为部下报仇雪恨理所应当,怯薛军又如何?他们先不仁,我才不义,大家彼此彼此。父汗自会查清真相,不用怕。”
“可……可兄长再三提示,帖木儿大人存心置你于死地,还……还连带指证长皇子殿下刻意包庇,大汗为此大发雷霆……”泪花溢出,苦人儿幽幽啜泣,“我……我怕……”
“怕也无用,不如坦然面对……”惨然一笑,周文龙默默摇头,“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过去,哦……”转换话题,试图缓解紧张气氛,“一别三四年,过得还好吧?仙儿,你……你怎么瘦得如此厉害?”
“唉,上天不公,姐姐她……”欲言又止,依婷公主悄声报喜,“周郎,我们的汶麟儿已经两岁多了,天天吵着要见你,长得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汶麟……儿……我们的……”拍拍脑门,醒悟的小将乐不可支,看看灵柩,强颜欢笑,“义父,您添孙子了,孩儿给您报喜……”瞅瞅掩面悲泣的苦人儿,“仙儿,你没……没……为什么……”
“姐姐为此日夜哭泣,才……才瘦成这样……”低声解释,大大方方的依婷公主贴耳叮嘱,“姐姐真可怜,这次一定要让她怀上,本宫绝不嫉妒……”
“唉,先活下来再说吧……”眺望远方,小将一脸迷惘,“仙儿,你弟弟找到了吗?”
“找到了,幸亏有他,仙儿才强撑到现在……”指指尾随人群,苦人儿暗暗抹泪,“但愿周郎能逢凶化吉,我……我抽空去觐见母后,为你求情,让母后出面劝解大汗,将此事平息,也不知有用否?”
“怕什么?老天自会照应……”极力掩饰紧张心情,小将低声提醒,“守灵期间,你们哪里也不要去,别慌,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出面相救。何况,集三位驸马于一身,大不了将功折罪……”拍拍胸膛,底气渐长,“战功薄在此,大汗会网开一面的。”
不再言语,夫妇三人恢复悲戚神色,扶灵柩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漫天云彩深处。别速部营地内,百般劝慰悲苦欲绝的义母,累得不行,夫妇仨当晚暂歇于灵棚旁设置的毡帐。天一亮,几位皇子昙花一现,以孝子身份迎接众多祭拜官员和大将,一脸悲色的小将暗自做好应变准备。
三日不长不短,倏忽即过。最后一夜,送哭肿眼睛的义母和双姝入毡帐休憩,同样疲惫的周文龙返回灵棚。缓缓踱步,沿灵柩兜圈,人陷入深思。风雨欲来,也不知此次能否顺利渡过难关?棚外飘出脚步声,一声禀告接踵而来,“大人,末将有要事禀报……”
“古鲁安……”听出熟悉嗓音,停下脚步,小将霍然转身,“勇士团暂歇何处?仙师来了没有?”
冲昏昏欲睡的别速部悍将弯腰行礼,古鲁安低头以掩饰惊慌的神色,“我有急事求见驸马爷,请大人行个方便!”
“大人别客气,请——”拱手还礼,指指灵棚,蔑尔歹好心提醒,“这几日,驸马爷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憩,别耽搁太长时间。”
点点头,悄步而入,指指灵棚最偏僻的东角,古鲁安先一步抵达。心领神会,小将快步赶到,压低嗓音,“怎么了?”
窥望棚门方向,贴耳禀报,古鲁安几乎哭出声,“不好了,速不台大人派其亲兵通知恩师,有人持我们当初伪造的符印和公文求见大汗,指证您蓄意谋反。大汗已下令连夜拘捕您,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