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英雄枉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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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迷离,春风扫过伊州城,也扫过万籁俱寂的伊玛木府。闺房内,被噩梦吓醒,迷迷糊糊的黢黑公主发力推开摁住胸部的大手,“谁呀?讨厌死了,还让不让人喘气?”探摸一番,人吓得一哆嗦,“来人,有——”

    “宝贝,是我,你夫君……”一下子被惊醒,同样迷瞪的周文龙忙不迭解释,“花儿,我在你旁边呢,别怕,不用怕……”

    “吓死我了……”勉强翻身,一把捧住夫君睡脸,黢黑公主嚎啕大哭,“我梦见父汗……父汗……哇……父汗血流满面……当着我的面……咽下最后一口气……怕……哇……”

    “我在呢,什么也不用怕,乖,看着我,看着……”拼力安抚,小将充当起一名尽职尽责的保姆兼护花使者,“乖,别哭,千万别哭,小宝宝可不喜欢了。梦嘛,不当真的,乖,我哄你睡……”

    深吻额头,默默帮受惊的黑妻擦汗,小将轻声哼起儿歌,“乖宝宝,睡觉觉,一觉睡到大天亮。天未亮,狗汪汪,衔来骨头熬油汤。熬油汤,香又香,宝宝一觉睡天亮……”

    虽听不懂中原语,但柔和的腔调极富韵律,抽泣几声,侧身搂紧夫婿,黑人儿朦胧睡去。不敢动弹半分,一直等枕边人的呼吸变得非常均匀,周文龙才微微调整一下姿势,小心翼翼帮黑妻翻身平躺。

    俯身检查一番,擦把汗,顺便擦去黢黑公主满头汗水,叹口气,小将才紧挨着躺下。轻轻摩挲圆滚滚的肚皮,人暗自发愁。看模样,长皇子难以撑到夏天,弄不好没等自己赶到就已断气?拔都王子难以捉摸,也不好结交,探马先军能否平安过关谁也说不清。

    默默感受小家伙的顽皮,一丝愁绪涌上心头,周文龙不住叹气。同父异母,以王子的火爆脾气,万一小家伙出生之日即为父汗咽气之时,结果谁又敢断言?小家伙会不会被人当成扫把星?克死爷爷,花儿的地位还能保住吗?还有无助的黢黑母后,保护这对可怜母女和小家伙,只怕自己有心无力?

    夜,悄然收起蒙面黑纱,春风潜入府邸,卷起一地迷惘。烦思愁绪挥之不去,鼾声飘出,夜无语,无奈洒满春闺。

    一大早,用默契的眨眼撅嘴动作暗示众美妾,眷念的目光再次搜索一遍,也没见到小儿小女,带上大腹便便的黑妻和甘当婢女的四美,年轻小将拱手作别,“叨扰贵府这么长时间,文龙实在过意不去,此恩此情留待文龙来日再报,请老夫人留步……”用眼神致谢,人一语双关,“请照顾好嫂嫂们,还有众儿女等等,文龙感激不尽。”

    “驸马爷客气了,一路上务必看好公主……”冲暗自闷乐的四女摆摆手,老夫人加重语气,“沿途不许懈怠,公主金枝玉叶,疏忽不得……”挤挤眼,“到驻地后一切听从驸马爷安排,别给驸马爷添乱。”

    “奴婢明白!”喜不自禁,挥挥手,示意众女跪下谢恩,年纪最长的古丽尕娜代众人作答,“老夫人尽管放心,奴婢自幼照看依婷公主,经验颇多。感谢老夫人多年来的教导和关照,奴婢们去了,我们会想念您的。”

    辞别亲自送出城外的岳丈,簇拥两架大马车,勇士团居前开路,亲卫军奉命断后,怯薛军贴身保护,一行人踏上漫漫归途。心有牵挂,始终不离马车左右,小将不时询问,恪守为人夫之本分,“花儿,不舒服说一声,千万别硬撑。奉旨回家,众兄弟护卫,这一路不会再出现意外,时间来得及。”

    心系父汗,默默忍受腹中胎儿的闹腾,黢黑公主不忘安慰焦虑的夫婿,“别担心,小家伙可欢呢,等生下来一定好好教训一番,也太顽皮了。嗯,肯定是个小子,不然哪会如此不安分?可把我折腾惨了……”

    “对,我先你后,让这小子也领教一下咱双剑合璧的厉害。嘿嘿,估计不用出手,这小子已经吓得哇哇大哭……”冲掀帘偷笑的帕提蔓莲吐吐舌头,周文龙挤眼暗乐,换为中原语,“都精神些,千万别出岔子,你……”挤挤眼,“身体如何?有无不舒服?公主为大,别自个先趴下了?”

    “奴婢一切无恙……”回以吐舌撅嘴,放下窗帘,花影去无踪,留下窃笑一地,“日夜操劳,只要驸马爷不趴下,我们就谢天谢地。”

    嘿,个小丫头片子,倒会先取笑人。眺望无边春色,郁闷的心情渐渐变得开朗,小将大声吆喝,“一路劳烦各位兄弟,等赶到驻地后,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驸马爷客气了……”齐声作答,众将士喜笑颜开,紧跟马车,耶律海牙悄声警示,“不可懈怠,尤其进入二殿下封地后,都瞪大眼睛。那帮混蛋屡次受挫,绝不会轻易罢休,千万小心。”

    “千户长大人太多虑,谅那帮小儿也不敢违抗皇命,本将奉大汗密令,对沿途敢于阻挠者可以先斩后奏……”扬扬弯刀,百户长大笑,“即便二殿下在,也不会为难我们,毕竟,反叛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

    “唉,话虽如此,可谁又能担保绝对不出任何意外……”琢磨一会,耶律海牙抛出早考虑好的对策,“不如这样,我们走三殿下封地,过准噶尔盆地,直奔谦谦州……”歉意一笑,低声解释,“殿下传令,让我等带上全体幼王子和王后赶赴驻地……”缓缓摇头,人隐隐不安,“看模样,只怕……只怕要交代后事,大人此行,嗐……”

    “唉,人生无常呀,殿下若先一步离去,让大汗如何面对?”叹口气,百户长同样不安,“但愿殿下逢凶化吉,也让兄弟们不虚此行,万一……万一……那可……”

    郁闷的心情挥之不去,不再闲聊,围住马车,一行人渐去渐远,慢慢消失在滚滚烟尘中。过哈密力,不日抵达高昌,抽空参拜父王母后,恳求父王留下婷儿和仙儿,小将未雨绸缪。

    一口应承,亦都护亲自看望黢黑公主,并送上皇室所用御驾。事先特意改装,做到窄、高、稳和尽量舒适,单马驱车确保通行复杂地形。马架车夫和两名女性医者一并随行,外加充裕给养,考虑周全,连训练出的备马也拱手相送。

    却之不恭,千恩万谢,打住一晚,精锐兵团保护驸马公主悄然启程。一路直抵坤闾堡,又被强留歇息一夜,次日一大早,惭愧的小将黯然作别神色各异的夫妇。出铁门关,一行人马不走来路,沿孔雀河一路奔向西北。

    十日后,不停不歇的兵团进入准噶尔盆地,本能提高戒备。谕令早已传达,也知晓驸马爷的特殊身份,留守封地的小王子亲自率众迎接。热情的款待自不必说,除去奉上丰厚给养,小王子还下令让一千亲卫军随行保护。

    护送人马越来越多,但行军速度不曾放缓,辞别送出五十里外的小王子,周文龙率大军直奔叶尼塞河河畔的谦谦州。途经大小昂喀喇河(现安加拉河)之间的全蒙古最大兵器司,走马观花一番,众人不住赞叹。

    敢情所向无敌,原来并不全拜兵精将广,源源不断出产的兵器也助蒙古大军一臂之力。兵器司所辖官员、工匠、兵丁和民夫十余万人,每月出火药数万斤,炮数十门,炮弹无算。暗自叹服,周文龙吃惊不小。昔日仅凭刀箭上阵的野蛮骑兵,经过战火一再洗礼,已脱胎换骨,变为一支诸兵种齐全的虎狼之师。

    惜别殷勤送行的官员,一行人悄然进入谦谦州地界,迎接的队伍愈发壮观,众将士的紧张心情也随之放宽。既获知谕令,当然也知晓大军护送的是阿不花公主,留守封地的驻兵几乎倾巢出动。

    亲人见面,少不了热情相拥,不敢跟驸马爷太亲近,一窝蜂涌上的众守军将领把两位亲卫军首领团团包围。驻兵头领下马一一拥抱,用蒙古人特有的粗犷礼节表达感谢。被晾在一旁,年轻小将和百户长对望一眼,哑然失笑。

    嘘寒问暖必不可少,客套少许,簇拥阿不花公主,大军直入谦谦州。入住别宫,天色已晚,不待盛宴完毕,半饱的乏累小将带众女先行辞别。一路也不曾洗澡,叮嘱四美自行沐浴,扶哼哼唧唧的黢黑公主进入偏殿上房。让众奴婢在门外等候,抱黑妻直奔早准备好的大澡盆,人喜上眉梢。

    相互脱衣,逗弄一番,小心翼翼先替黑妻洗去一路的疲乏和污垢,小将自己麻利搓洗。忙完一切,穿衣回房,夫妻俩相拥坐下,“周郎,我好困,想先睡一会。不过,今晚我们要……”贴耳嘀咕,黢黑公主娇羞难耐,“我问过女医,只要小心些,不会……”

    见夫婿不住摇头,脸色一变,黑人儿黑面含霜,“不行,今晚非得听我的,这么长时间都没那个……”一把揪住耳朵,“你敢不听,信不信我再也不理你?信不信?”

    疼得不行,也拿黑妻无招,周文龙无奈答应,“信,我信,你呀,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如此任性?真怕了你……”伺候躺下,“乖,赶紧先睡,我还得去觐见小王子和王后们,我们明早出发。”

    一脸得意,黢黑公主悄声提醒,“记得带上阿不思公主,她是我亲妹妹。”

    “哦,行,我先去……”挤眼一笑,人匆匆出房。派值守偏殿的亲兵找来驻军守将和耶律海牙千户长,三人一一拜见众王后和小王子。叮嘱明早启程,提醒守将连夜准备车架给养,带上主动求见的阿不思小公主,周文龙折回偏殿。

    一路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语交流,听闻喜讯,忧郁的小公主欢呼雀跃,“谢谢驸马爷,不,谢谢姐夫……”冷不防亲一口,语气比惶恐的小将更为淡定,“阿不思喜欢姐夫,有关姐夫的传说阿不思早熟记于心,嘻嘻……”

    “别……”吓得不轻,周文龙无地自容,吭吭哧哧提示,“别……别这样,让人……看着不好,万一……万一被你姐姐看见,我……我可惨了……”

    “怕什么?我都已经十五岁了,有权利喜欢谁……”不以为然,小公主撇撇嘴,“没人敢干涉我的自由,除去父汗……”眼圈一红,“也不知父汗康复没有?真让人担心……”

    “父汗无恙,快走!”下意识拉开距离,以防惹出祸端,小将加快脚步。返回偏殿,趁姐妹俩畅谈的空当,去隔壁房间探询一番,一人亲一大口,悄然回房。一进门,人当场傻眼。姐妹俩并头而卧,闻声抬头,有意无意露出半个酥胸,小公主吃吃发笑,“姐夫,你一个人去书房睡,姐姐今晚被我霸占了。”

    也罢,终于清闲一夜,尴尬一笑,周文龙自觉走向书房。脱衣倒下,乏累使然,也心无旁骛,人眨眼进入梦乡。一夜太平,天刚蒙蒙亮,人喊马嘶响彻别宫内外。麻利收拾嘴脸,伺候姐妹俩梳洗完毕,三人携手出门。

    命人取来小公主的换洗衣物和必要物什,仔细清点随行人员,周文龙下令出发。驻兵主将亲自率部送行,一直送大军抵临与二皇子封地接壤的边界,在众将领的劝说下,才放弃出兵护送的想法。

    询问随行女医,得知距临盆日期不到一个月,无奈的小将命众军加快步伐。一天,两天,三天,时间渐渐过去,也不见任何人发难,众将士紧绷的神经有所松懈。一路平安无事,走捷径不停不歇径直穿越二皇子封地,护送大军终于松下一口气。

    春光明媚,大地吐绿,四处莺歌燕舞。无风,无雨,无追兵,紧张的气氛也随之一去无踪。绕过蜿蜒起伏的丘陵,前方一览无遗,派出小分队赶赴驻地通报,怯薛军头领哈哈大笑,“驸马爷多虑了,皇命难违,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发难?”

    摇摇头,心有余悸的年轻小将回望丘陵,“此地并非通行主道,且地形利于隐藏,出现贼寇也未可知?”

    乌鸦嘴一说便中,奉命断后的耶律海牙派亲兵火速禀告突发敌情,“报,我大军左翼凭空杀出一支骑兵,人数至少两千以上,一律身着本地百姓服饰,请驸马爷速速定夺!”

    本地服饰?溃兵?叛匪?不容细想,年轻小将断然下令,“传令耶律海牙大人,由他指挥全体亲卫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截住这帮叛众,我马上去协助……”拱拱手,“一切拜托大人了,请率怯薛军勇士们护送车架火速奔赴驻地,不管发生任何事,不得停留,我自会率大军追上。”

    “不可,末将奉皇命保护驸马爷和公主,岂能丢下您……”一口否决,大怒的百户长即刻点兵,“你,快马通知在前方开路的那帮兄弟,抽调一半人马随本将支援断后的亲卫军……”沉声下令,“全体怯薛军听令,一切听从驸马爷指挥。一百人保护左翼,一百人死守右翼,余下的勇士集体断后。驸马爷,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