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道法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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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裕与屠奉三从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两人在码头处下马,由士气昂扬的战士接过马匹。

    整个基地乌黑一片,只燃亮数支火炬,零星地散布基地内,于方圆两里之内,扼要的高地均布有哨岗,好令敌方探子难越雷池半步,只能于远处监视。

    刘裕拍拍屠奉三肩头,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处举步,道:“我还要找阴奇说几句话。”

    又道:“我有个感觉,刘帅你有点变了。”

    刘裕讶道:“是变好还是变坏呢?”

    屠奉三道:“是变得更坚定不移,只看你在议会上说话的神态,便知你已全情投入,并踏出迈向目标最重要的—步,就是把荒人团结在你的旗下。”

    刘裕道:“只有在目前的情况下,荒人才会听我们的指挥。边荒集始终是汉胡杂处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耸肩道:“有什么问题呢?只要边荒集能继续发挥她的作用,将成为我们强大的后盾。”

    刘裕点头道:“边荒集现在确是我们手中最大的筹码,我有绝对的信心把边荒集夺回来。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我已成为一个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规矩办事,不损害边荒集的自由,边荒集将可以为我们所用。”

    两人来到宿处的门口,站定说话。

    屠奉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淡淡道:“从非荒人变成荒人的过程,确难以向外人道尽,早前在议会举行的当儿,我生出奇异的感觉,就是你老哥终于抛开一切,且明白自己的处境位置,脚踏实地上做应该做的事。”

    刘裕听着小屋内传出来,仿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声,心中一阵感触。自己的改变当然瞒不过屠奉三这冷眼旁观者。因王淡真而来的打击和深刻的创伤,已化成死里求生的奋斗动力,即使他最后落败身亡,他亦绝不会有半点畏缩。

    屠奉三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去了。

    刘裕进入小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六个人,在单薄的被铺里瑟缩着。

    他叹了一口气,到一张空席处坐卜,刚解下佩刀,高彦一溜烟般走进来,在他身前坐下,一脸兴奋的道:“燕飞虽然滚了去干掉孙恩,幸好还有老刘你。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须老哥你为我解决疑难。”

    刘裕心中苦笑,看来好好睡一觉的大计要泡汤了。

    如果实力是以寸清楚量度,那燕飞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庆的对手,更不是眼前孙恩的对手。不过,事实上竺法庆却是饮恨于他的蝶恋花之下。

    高手决战,影响战果的因素错综复杂,便像两军对垒沙场,士气、状态和战略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眼前的孙恩明显是不同了,变得更深不可测,且根本是无从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竺法庆般,打开始燕飞便掌握到他的破绽,那完全与竺法庆本身的功夫没有关系,却影响到最后的战果。

    燕飞清楚晓得自己正处于最巅峰的状态下,亦正因在这种状态下,他知道虽与孙恩有—战之力,可是与孙恩比拚功力和修养,实是下下之策。

    然则孙恩的破绽在哪里呢?

    燕飞淡然笑道:“若天师不反对,我想请其他人先离开。”

    孙恩哑然笑道:“原来燕兄仍是这般看不开,竟执假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说的好了。”

    整个饭堂的伙计和客人,闻言如获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两条腿,转眼走个一干二净,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飞心叫厉害,孙恩凭“执假为真”一句话,立即在言语机锋上占得上风,因为燕飞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与眼前的情景有何关系?

    燕飞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边荒的一座城市内,与有南方第一人至誉的孙恩,作生死决战呢?

    微笑道:“天师似乎并不在意在这里是头号通缉犯的身分呢!”

    孙恩洒然耸肩道:“难道燕兄又以为自己是南方最受欢迎的人物吗?你故意张扬,令人晓得你是燕飞我是孙恩,该是早有预谋,否则,燕兄便该是在边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选在闹市之中。”

    两人目光交触,双方均是神态轻松,脸带欢容,如看在不知情者眼内,还以为是故旧重逢,畅谈离别后种种使人难以忘怀的乐事。

    酒意上涌,燕飞不由怀念起雪涧香的滋味。犹记得坐在酒牢入门的石阶处,他小睡刚醒,纪千千撒娇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涧香,喝罢闭上美眸,樱唇吐出“边荒集真好”的赞语。那迷死人的情景,仍历历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刻陷进纪千千法力无边的情网去呢?还是她坐船到边荒集去,迎着河风深吸一口娇呼“真香”的刹那?又或扯着他衣袖不放,告诉他忘记了徐道覆的时候?直到此刻他还是不很清楚。

    燕飞目光投往饭堂入口处,他的灵觉告诉他,这所城内最具规模客栈里的人,已走得—个不剩,而闻风赶来的城兵,则可在任何一刻抵达,喃喃道:“我是早有预谋吗?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随心之所愿,到城内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幸好天师没有来入梦。这答案天师满意吗?”

    说罢目光投往孙恩,只要对方因他反击的话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乱,他的蝶恋花会立即进击,直至对方授首剑下,始肯罢休。

    孙恩双目闪闪生辉的打量燕飞,哑然笑道:“我从没有遇过像燕兄般天才横溢的对手,你的胎息法竟能避过我道心的感应,也使我们今次决战更引人入胜,因为,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无法奈你何。这是否燕兄刚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竟没有勇气和我孙恩决—死战吗?”

    燕飞暗叫厉害,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忽然心中一动下,方会叫出天师的名字,与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关系,请天师明察。”

    燕飞这招反击更厉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道功”,他说出来的原因,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完全来自灵性的直接反应,他只是依着“道心”去办,与孙恩所指的好引城内驻兵插手,以营造逃走机会的阴谋论,扯不上任何关系。

    当然,燕飞也可以是胡绉,不过,在此刻是无法证实的,可是,假若稍后证实了燕飞的“心中一动”的确灵验,那将证明了燕飞在“仙道”的境界上,高出孙恩一线,如此会对看来无懈可击的孙恩,造成严重的打击,甚至成为孙恩落败的因素。

    燕飞蓄势以待,只要感应到孙恩的心神现出波荡,就立即全力出击,乘虚而入。

    “啪!”

    孙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响。”

    燕飞应掌声遽震一下,终没法出剑。不过,落在下风的孙恩亦因忙于反击,没法掌握良机。

    两人又斗个旗鼓相当。

    燕飞此招根本是无从破解的,只能待将来的事实印证是对是错,孙恩此记鼓掌发声,表现出他武学大宗师的气势,音响的刹那,恰好是燕飞行功至关键处,即将出剑的一刻,而掌音起处,有如能钻入人心的当头棒喝,令燕飞晓得孙恩把他看个通透。

    而孙恩忽然点破他的灵机妙应来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点失守,大有石破天惊的震慑力,同时破去他必杀的一剑。

    孙恩此话背后实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飞生出不如对手的颓丧感觉。因为,孙恩的话正指出,燕飞只是在因缘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变体质灵性,与孙恩经自身修行千锤百炼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异,并不足以自恃。

    这一句话,令孙恩重占上风。

    可是,燕飞却不惊反喜,因为,他终试探出孙恩的唯一弱点,就是他的“道心”。这本是孙恩最强横的一面,却偏是他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

    所以,孙恩不得不透露出压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后于关键时刻利用此秘,经营出最后能击杀燕飞的战略。可见,如他不如此做,确会被燕飞趁隙而进,占得无机。

    这或许是击败孙恩的唯一方法。

    不过,首先须证明他的“心中一动”是“有的之矢”。

    燕飞从容笑道:“来哩!”

    蹄声在客栈的西南方处响起,自远而近,大批城卫正全速赶至。

    即使以两人的武功,仍没有可能对付数以千计的敌人,何况,两人又处于敌对的关头,但以两人的身手,在敌人形成包围前,要遁逃仍是绰有余裕。

    孙恩适才嘲笑燕飞缺乏一战的勇气,正是指此,因为在这样的形势下,只要燕飞擅加利用,确可以暂避孙恩的纠缠。

    孙恩正要乘占着上风的大好形势下全力出手对付燕飞,纵使杀不了他,也可以凭绝世功力重创燕飞,削减他逃走的本领。可是,燕飞一句“来哩”,说的不似是只指城街那般简单,登时被他勾起“心事”,气势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声愈趋清晰,只听声音,来骑达数百之众,且夹杂着纷乱的足音。

    孙恩神态仍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事情亦非必须分出生死方能解决,燕兄可有兴趣听本人唠叨几句?”

    燕飞心忖,际此即陷重围生死悬于一发的紧张时刻,肯定非是说法的好时机,可是孙恩偏有此提议,登时生出玄妙的感觉。

    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裕皱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们会联手来揍你,我亦不会出手帮忙,因为你是罪有应得。”

    高彦不满道:“我和你总算逛过青楼又共历患难,何必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娘的!纵然你敲锣打鼓,也休想叮以弄醒他们。”

    刘裕拿他没法,颓然道:“说吧!”

    高彦喜道:“这才是兄弟嘛!这几天我朝想晚想,终于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确对老子情根深种,是不能自拔的那种情根深种、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正和她的师傅聂天还对着干,她因此被情所闲,心上人和师傅之间该如何取舍呢?现在,她当然选择离开我回到老聂那一边;她的人虽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着我的。你明白吗?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可以打动她的心。”

    刘裕有点猝不及防的想到王淡真,心中—痛,惨然道:“我真羡慕你这小子。”

    在暗黑里高彦瞪大眼睛来看刘裕,讶道:“为何这么古怪的,每次我说起我的小雁儿,就像念咒语般,人人神情有异;老庞如是,小飞如是,现在连你也变成这样子。老庞是想起诗诗,小飞则是感应到孙恩,你老哥有是什么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是想起被刘牢之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出卖,所以这般伤心,对吗?”

    刘裕哪来心情答他,叹了一口气,高彦当然不会放过他,老气横秋的劝道:“大家兄弟不用说废话,当兵有什么乐趣呢?你没有听过无官—身轻吗?当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乐自由,既然别人不要你,便索性开溜,人生始有意义。”

    刘裕给他勾起心事,满怀感触道:“我现在巳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坚持下去,直至战死沙场的一刻。”

    高彦打个哆嗦道:“勿要吓我,说得这么悲观的。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

    刘裕苦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只看早或迟,发生于何时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死有何好害怕的?”

    高彦坦然道:“我本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害怕,可是当边荒集首次被攻陷,瞧着身旁的荒人兄弟一个接—个倒下来,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点在裤子内撒尿,唉!虽然人人装出勇敢的样子,我却敢担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没得选择吧!”

    刘裕不愿再在这方面谈下去,岔开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便可以把那小精灵弄上手吗?你要的是怎样—个机会呢?”

    高彦登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凑近道:“当然是两个有情人单独相对的机会。她现在应在郝长亨的船队里,快运用你的神机妙算,给老子我制造这样—个机会出来。”

    换了以前,刘裕肯定会对高彦荒谬的提议置之不理。此刻却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体会到高彦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减轻心中的凄酸,认真思索起来,道:“你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吗?在兵荒马乱的杀戮战场上,你的小白雁大开杀戒,你的荒人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轻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飞才办得到,可惜燕飞却去了应付孙天师。”

    高彦摇头道:“不要说得那般可怕,我的小白雁怎够瞻子杀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刘裕失声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吗?”

    高彦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什么遭遇?全赖她引开敌人,老子方避过一劫。嘿!你究竟肯否为我想办法?”

    刘裕为之气结,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够精神为你想办法,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会,现在离行动的时间只剩下个许时辰。”

    高彦欲语还休,最后道:“你不要骗我,我的终身幸福全倚仗你了。”说毕兴奋地走了。

    刘裕坐在地席上,想到王淡真的船该已进入大江,逆流西往广陵,便肝肠欲断,只想痛哭一场,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领。

    他确已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因为已失去一切,余下的是肩负的重担子,谢家和北府兵对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终有—天,他会手刃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强夺的耻辱。

    就在此时,脑海灵机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