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命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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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飞冲出食馆门外,眼前的情景一入目,就像被人用尽全力在胸口重击一拳,沉沉痛得令他刹那间快要无法呼吸。

    高彦在对街给人提着咽喉,硬从地上扯起,双脚离地,两手垂软,头不自然地上仰,乍看似乎忽然长高了。

    施暴者身穿黑色武士服,身材只是中等,可是却令人有不可一世的慑人霸气,腰上插着一排飞刀,眼神锐利至似洞穿世上任何物事,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唇角的一丝笑意正不住扩大,最后化作气焰嚣张的笑容。

    街上行人四散避开,没有人有看热闹的勇气,愈发显得燕飞面对的状况,是如何令人害怕。

    原本车马往来的大街如河水被截断般静止下来,兴旺的大街倏地变得静似鬼域,以百计的两湖帮徒从对街瓦顶上现身,人人弯弓搭箭,瞄准燕飞。十多人从对街的铺子拥出来,其中一个赫然是郝长亨,其余他身边的人,只看体型气度,便知是两湖帮最精锐的高手。

    燕飞整个人“清醒”过来。

    自晓得仙门之秘后,燕飞一直处于半浑浑噩噩的状态,有时形势紧逼下会清醒一点,但大多数时间仍被仙门启示出来的“真相”像鬼魂般缠绕着,感到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一切只是心的产品,像梦般的不真实。

    正因这种奇异的心态,令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相干,最好是找些惊险刺激的事来办,好使他能重投现世的怀抱,忘掉仙门这回事。所以他肯陪高彦来发疯,正是这游戏人间的心境。

    可是在眼前残酷的“现实”下,他被“惊醒”过来,明白到此生死之局里,自有其不可改移的法则,死亡代表的是一笔勾销,什么仙门和洞天福地都不济事。

    在这一刻,他再不被仙门主宰他的心,因为他必须全情投入,去应付眼前急遽变化的恶劣形势。

    高彦的“一夜缠绵”已告泡汤,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高彦带走。

    燕飞回复冷静,心神投往高彦,这才感觉到高彦仍有气息,当然只要对方手上加点劲,高彦肯定一命呜呼。沉声道:“聂天还!”

    聂天还哈哈笑道:“燕兄不是忙得不能分身吗?为何还有闲情逸致来到两湖探视聂某,应早通知一声,好让聂某能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一挥手,高彦便像个木偶般横飞开去,旁边一个高瘦老者闪出,一手抓着高彦的腰带,轻如无物地把他提起,然后退人身后的铺子里去,消没不见。

    燕飞神色不变,此时他已完全进入“状态”,心灵晶莹通透,不含半丝杂念,日月丽天大法全力运行,却再不是以前的功法,而是经历过三佩合一,明白了如何浑融丹劫和水毒,其终极威力足以开启仙门,通往彼岸至高无上的心法。

    同一时间他掌握到聂天还功力的深浅。

    聂天还不愧是南方最有威望的黑道霸主,功力直追孙恩,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难怪江海流会饮恨在他手上。

    即使单打独斗,以他燕飞现在的本领,仍未敢大意言胜,何况聂天还肯定不会予他公平对决的机会,而是尽一切力量,不择手段的置他燕飞于死地。

    主动权在对方手上。

    聂天还没杀死高彦,正是要诱他动手救人,否则以他燕飞的身手,全力突围逃走,聂天还也拦他不祝幸好他有一个在这劣局里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感应到高彦。

    郝长亨笑道:“燕兄放心,高少是清雅的朋友,我们会好好招待他的。”

    燕飞心中暗骂郝长亨卑鄙。

    郝长亨这番话如被高彦听到,高彦不伤心得吐血才怪。他说得虽好听,却等于暗示尹清雅出卖了高彦,将她和高彦的事尽告郝长亨等人,而郝长亨因深悉高彦的性格,猜到高彦会不顾一切的追到两湖来,所以布下天罗地网,等高彦来上鈎。巴陵是两湖帮地头,在他们预谋下,加上高彦四处打听两湖帮的消息,遂行藏败露,招致眼前困局。

    如能击杀他燕飞,不论是单打还是以众凌寡,两湖帮立可一洗颓气,重振声威,轰动南北武林。

    孙恩尚未办到的事,聂天还办得到吗?

    燕飞向郝长亨微笑道:“这个当然,郝兄若薄待我们高少,我敢肯定尹姑娘会和你拼命,不信便试试看。”

    郝长亨现出愕然神色,显然没想过燕飞说的情况,亦使燕飞暗松一口气,晓得尹清雅没有出卖高彦。

    聂天还从容道:“我聂天还的小徒,不会为一个荒人的生死掉半滴泪珠的。”

    敌方的高手和战士全布在前方,摆明是看准燕飞不会舍高彦而去,故集中力量以应付燕飞硬闯救人。此着非常高明,除非是平野旷地,否则在闹市中心,不论有多少人手,要拦截像燕飞般级数的高手,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踏前两步,来到车马道上,离聂天还不到三丈的距离,哂道:“霸地盘、争利益,肯定是聂当家所长,可是对女儿家的心事嘛!你和我都该算是外行吧!”

    聂天还两手负后,目注燕飞,哑然笑道:“外行也好!内行也好!我们今晚站在这里,该不是讨论儿女私情的好时机吧!”

    直到此刻,燕飞仍没法找到聂天还的任何破绽,那是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情况一如他面对着慕容垂或孙恩,由此可推测聂天还是同级数的高手。

    聂天还完全没有身边的人的情状。

    包括郝长亨在内,站立在聂天还身旁的十七名两湖帮高手,表面虽装出悍不畏死,完全不把他燕飞放在眼内的模样,可是燕飞却从他们气势上的微妙变化,清楚掌握到他们随自己的移动而生出的紧张和不安,亦由此暴露出强弱优劣。假设其中任何一人和自己单打独斗,他可凭这种料敌先机的本领,在数招内取对方之命。至强的郝长亨,恐怕也捱不过十来招之数。

    聂天还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气势没有丝毫波动,仿似渊渊深海,能保持此状态直至永恒的尽头。

    换另一个角度去看,这批人中武功最不济者,也能挡自己一招半式,十七个高手加上聂天还,他燕飞是绝对没有胜出的机会。所以此战必须斗智不斗力。

    对方也不会主动进攻,因为有人质在手故可以以逸待劳,任他闯关,聂天还再由手下以车轮战法,先消耗他的真气,磨损他的锐气,蚕食他的斗志,而聂天还则全程押阵,在旁伺机出击,如此战略,势陷燕飞于力战而死之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燕飞颇有“重返人世”的感觉,他必须使尽浑身解数,方有可能和高彦逃出重围。

    忽然扬声道:“未知刚才带走高彦的朋友尊姓大名呢?”

    铺内传出那高瘦老者的声音回应道:“本人乃聂帮主座下,洞庭堂右龙将马军是也,多谢燕兄垂询。”

    燕飞心忖不论武功气度,此人实不在郝长亨之下,所以被委以重任,负责看管高小子。目光回到聂天还处,微笑道:“聂当家敢否和我燕飞睹一铺。”

    聂天还身旁的一名粗豪壮汉大喝道:“原来燕飞你像娘儿般扭扭捏捏。呸!是汉子的便动手救人,勿要浪费爷儿们的宝贵光阴。”

    燕飞目光移往他手持的兵器处,是一柄长把手的虎牙刀。这种型制特别的长柄大刀,最利砍劈。三国时关云长用的青龙偃月刀,便属此类。此人用的虎牙刀,柄子长四尺,比刃身长一尺,再从其体形气魄,已可预见他战时以攻为主的悍勇姿态。

    好整以暇的问道:“这位兄台又怎样称呼?”

    壮汉身旁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汉不屑的道:“连我帮鄱阳堂堂主‘虎刀’周绍都不认识,燕飞你是怎么混的?”

    从周绍站的位置,兼其鄱阳堂堂主的身份,便知眼前敌人里,如聂天还不计算在内,便以郝长亨和周绍武功最高。把高彦掳入铺子里的马军也是同级数,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聂天还举手制止手下向燕飞骂战,微笑道:“燕兄手上有筹码吗?”

    燕飞心中暗赞聂天还的老辣,一句话问到关键所在。拍拍身后的蝶恋花,笑道:“是战是逃皆由我燕飞作主,这算不算筹码呢?”

    那儒生“啐啐啐”地发出一串可厌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嘲讽道:“燕飞竟是个胆小鬼,真教人意想不到啊!”

    聂天还皱起眉头时,燕飞已失笑道:“这位仁兄来和我单打独斗一场如何,如果我不能在十招内取尔狗命,我燕飞横剑自刎如何呢?看看谁是胆小鬼。噢!还有哩!千万勿告诉我你是谁,因为老子没兴趣知道。”

    那儒生登时语塞,脸都胀红了,目露凶光。

    聂天还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向燕飞道:“燕兄请下注。”

    燕飞心忖聂天还才真是人物,道:“假如本人在半个时辰内救回高彦,聂当家肯否让尹姑娘下嫁高彦,绝不从中阻挠。当然!聂当家在这个时限内,不可以损高彦半根毫毛。”

    众皆愕然,想不到燕飞会在如此不合适的情况下,提出这么一个赌约。

    聂天还亦发起呆来,脸露难色。

    最清楚聂天还心意的郝长亨干咳一声,道:“清雅一向受宠惯了,谁都管不住她,即使帮主他老人家点头应允,也没法保证清雅肯嫁高彦。”

    聂天还这种黑道霸主,反是最讲江湖规矩的人,一旦答应了,又真的被燕飞成功拯救高彦,便不得不依约办事。所以郝长亨纵然认为此赌约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燕飞拼死力战必无幸免,仍不得不代聂天还讲清楚条件。

    燕飞对郝长亨稍添好感,谅解的道:“两情相悦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只要聂当家和郝兄不从中阻挠便成。勿要高彦再来找尹姑娘时,两位又要喊打喊杀。”

    聂天还哑然失笑,点头道:“荒人确是与别不同。好!大家就此一言为定。不过如燕兄在半个时辰内没法救回高彦,而我们又未能置燕兄于死,此事如何了局?”

    燕飞长笑道:“当然算我输掉此仗,我就自尽于聂当家眼前。”

    从聂天还到伏在瓦顶的箭手,由上至下,都露出看傻瓜疯子的神色。

    燕飞当然晓得他们的心中所想所思,因为只要马军携高彦远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燕飞便死定了。

    岂知此环节正是燕飞战略最精采的部份,因这样至少可以令敌人因有所恃,不会拼得太荆此策所算计到的也包括聂天还在内。

    聂天还大喝道:“放箭!”

    屠奉三藏身侯宅中院的小花园里,恭候侯亮生的大驾。

    他对侯亮生的生活起居颇为清楚,因为侯亮生是个没有家室的人,且是个工作狂。

    数年前侯亮生孤身一人从岭南来投靠桓玄,成为桓玄众多食客之一,却一直没有成家立室。

    桓玄本身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尤长于作文,所以桓玄对别人的文章苛刻挑剔,更令他以高门才识自负。侯亮生正因写得—手好文章,所以被桓玄赏识,与另一幕僚匡士谋成为桓玄的心腹谋臣。

    屠奉三此时藏身园内一株大树上,俯视位于中院的书斋。侯亮生每晚回府,总先到书斋办事,希望今次亦不会例外。

    他曾怀疑侯亮生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是看穿桓玄反覆难靠的性格,所以不愿有家室之累,且因骑虎难下,只好继续侍候桓玄。侯亮生就像他屠奉三般晓得太多桓玄的事,不论逃往多远,以桓玄的势力,仍可以杀人灭口。

    侯府的防卫并没有特别加强,更难不倒像屠奉三般的高手。

    屠奉三左思右想之际,蓦地心有所觉,朝左方瞧去,刚好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的逾墙而入,几个起落便来到书斋的另一边,像屠奉三般跃上一株大树横秆处,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里。看样子对方打算由正门进入书斋,似在配合屠奉三计划从后窗闯入的刺杀行动。

    此时两名小婢从前院走来,直入书斋,点燃油灯,又把窗子打开,像公告侯亮生即将到达书斋。

    屠奉三心中的震荡仍未平复。

    他眼力高明,虽只望上一眼,已知对方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从其身形体态辨出是名女子。江湖上,这般身手高明的女子绝对不多,最著名的当然首推尼惠晖,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究竟会是谁呢?

    两婢打扫一番后,离开书斋回前厅去了。接着来了两名家将,守在书斋门外。这两人都是好手,不过比起屠奉三又或那神秘女子,却是差得远了。如果骤然施袭,保证捱不了几个照面。

    究竟她是谁呢?肯定是不怀好意,难道她也想行刺侯亮生?是否也基于侯亮生对桓玄的重要性呢?

    此女一身夜行衣,还戴上黑头罩,全身紧裹在黑布里,该不会是楚无暇,因为如是她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大可以以本来面目行事,更不怕人知道。

    只有熟知桓玄的人,方晓得杀侯亮生能重重打击桓玄。侯亮生不单为桓玄拟策献谋,且是为他打理政事的主要人物。失去了侯亮生,比干掉桓玄一名大将的打击更严重。侯亮生还有一项被桓玄倚重的长处,就是在情报搜集的功夫上。他等于桓玄的耳目,所有消息均先由他过滤分析,再报上桓玄。

    足音从前院方向传来。

    屠奉三暗叹一口气,自己该怎样做呢?是否该聪明点旁观女刺客出手,待她杀死侯亮生后方悄悄退走,趁黑离开江陵。

    灯笼光由前院方向映来,侯亮生出现眼下,另两名府卫在前挑灯引路,侯亮生眉头深锁的负手而行,显然在思索某些事。

    屠奉三心中一阵感慨,侯亮生本身并非坏人,可是因错事桓玄,竟招来眼前各方刺客临门的奇祸。

    今次侯亮生是死定了,纵然女刺客没法得手,还有他屠奉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