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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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彦来到设于楼船最高层的豪华大舱厅,慕容战、姚猛、庞义、方鸿生、拓跋仪、阴奇六人,占了靠窗的一张圆桌,正在大吃大喝,高声谈笑。

    姚猛笑道:“看高爷的样子,昨晚定是作了个香艳旖旎的美梦,所以到现在仍未清醒过来。”

    高彦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笑骂道:“去你的娘!昨晚我给卓疯子弄得睁眼听到他写书的吵声,闭眼也听到,差点要起来把他捏死,怎么睡得安宁呢?”

    庞义把一碟堆得像小山般高、香气四溢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同时问道:“要羊奶茶还是雪涧香?”

    高彦动容道:“真的是雪涧香?我还以为鼻子出了问题,嗅错了。竟这么快便酿出来了,会否不够香醇呢?”

    方鸿生为他斟酒,欣然道:“这是老红款待像高公子般的当家阔少的珍藏品,幸好藏得够秘密,没有给敌人充公。”

    阴奇道:“老红私藏二十五坛雪涧香,一直秘而不宣,到新酿的雪涧香赶不及提供边荒游,才忍痛拿出来。”

    高彦把美酒一饮而尽,赞叹道:“以前的边荒集又回来了。”

    方鸿生神气的道:“今次的边荒游第一炮,究竟有多少人参加?”

    姚猛代高彦答道:“我们明早到达寿阳后,凤翔凤老大会把最后落实的名单,交到我们手上,照估计该不少于五十人。”

    阴奇道:“我们共有四十九间客房,每房可容两人。以每船平均八十客计,三艘楼船轮番开出,那每天可把八十个豪客送往边荒集,扣除所有开支,每客可稳赚半两黄金,这盘生意真的相当不错。”

    慕容战欣然道:“最重要是刺激边荒集的经济,边荒集兴旺了,自然水涨船高,否则,何来军费去营救千千和小诗?”

    庞义听到千千和小诗之名,一震点头。

    一直没有作声的拓跋仪问道:“凤老大有没有先做点上夫,查清楚参加我们边荒游第一炮的客人的底子呢?”

    高彦正边吃东西,边看在前后护航的两艘双头舰,在明媚的阳光下耀武扬威的样子,忽然惊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差点把肉包子吐出来,讶道:“什么事?我又不是凤老大,怎晓得他有没有躲懒?”

    众人哄然大笑。

    卓狂生的声音传来道:“过滤的工夫由各地负责招客的帮会负责,游客可大至分为两类:一类为各地有头有脸的人,这类客人肯定不会出问题;另一类来自别处城镇,所以地方帮会没法核实身分,如会出问题,当出在这类人身上,名单上清楚显示每个参加者属哪类客人,可以大大缩窄我们须提防的人。”

    说罢坐到高彦身旁,喝道:“给本名士来杯雪涧香。”

    姚猛忙伺侯他。

    高彦咕哝道:“你不是仍在赖床吗?”

    卓狂生把盛满雪涧香的酒杯举至唇边,晒道:“你当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吗?睡足一晚仍是未睡醒的模样。像我这般的练气之士,睡两个时辰便等于你睡两个月,明白吗?以后再不要问这种蠢问题。”这才举杯一饮而荆众人齐声大笑。

    高彦笑道:“这疯子因睡不着而更疯,竟找老子出气,幸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否则,今晚便用被褥把你活生生闷死。”

    慕容战道:“少说废话。馆主为我们的三艘改装楼船起了名字没有?”

    卓狂生叫了一声“好酒!”然后舒展筋骨,又环目四顾,透过四方的大窗,把颖水两岸美丽的夏景尽收眼底,欣然道:“必先也正名乎!当然想好了,我们这艘是‘荒梦一号’,其余两艘便是二号、三号,简单了当,又有意思。你们能想出更好的来?”

    阴奇念道:“荒梦!边荒之梦。唔!改得倒也贴切,如果我首次到边荒来旅游,经过百里无人之境,骤然见到比建康更兴旺的边荒集,也有如历梦境的虚幻感觉。”

    慕容战点头道:“卓馆主想出来的,我们当然有十足的信心,就此决定。”

    卓狂生欣然道:“我们还要于起程时举行命名礼,便如将士出征的誓师大典,以隆重其事。”

    拓跋仪道:“今回是不容有失,每一个人都该清楚自己的岗位和本份,清楚自己须做的事。”

    高彦抓头道:“我负责什么呢?”又尴尬的道:“噢!我差点忘掉了最高负责人的身分,当然是什么都不用干。”

    卓狂生道:“你的工作是陪客人吃喝玩乐,伺候客人妥妥贴贴的,了解他们,明白客人的需求,让我们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出力。”

    慕容战叹道:“你这小子须提起精神做人,因为你属风险高危族,这方面由阴兄告诉你吧!”

    高彦愕然望向阴奇。

    阴奇淡淡道:“我奉钟楼议会的指令,对负责今次边荒游第一炮的兄弟,作了另一个风险评估,高少你名居首位。所以,抵达寿阳后,馆主和小猛会与你寸步不离,否则,如果你被敌人干掉,不但边荒游完蛋大吉,你也娶不成小白雁。”

    高彦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阴奇道:“第一个要杀你的是聂天还。我明白他这个人,极重声誉,该不会直接派人对付你,却可通过桓玄向你下毒手。桓玄可说是当今南方最有实力的人,手下高手如云,只要派出高手混进观光团,掌握到一个机会,精心布局,肯定你难逃此劫。”

    高彦吃惊道:“既然如此,我便该留在边荒集接船。”

    卓狂生骂道:“做人怎可以这么没有骨气?我们荒人怕过谁来?聂天还要玩手段,我们奉陪到底,做缩头乌龟有啥乐趣?”

    高彦重现笑容,点头道:“对!我绝不能丢荒人的面子。他奶奶的,有各位大哥看着小弟,小弟怕什么。来杀我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怎逃得过你们的法眼?”

    方鸿生道:“我以前虽然当的是冒充的总巡捕,可是耳濡目染下,对犯案贼子的手法亦知之甚详。今次是敌在暗我在明,以桓玄的实力,肯定可以把刺客的身分安排得全无破绽,令人绝不起疑。”

    姚猛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说,岂非每个参加者都可能是敌人?”

    拓跋仪微笑道:“这是最正确的态度。”

    阴奇道:“所以,我今次必须随行,因为我熟悉桓玄手下的人。”

    方鸿生道:“现时南方敢惹我们的只有聂天还、桓玄、司马道子、孙恩和刘牢之几方面的人。聂天还和桓玄刚说过了,可以不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并没有逼切的理由来破坏我们的好事,也犯不着这么做,何况,他们要集中精神对付我们的刘爷。”

    “至于孙恩,他现在自顾不暇,亦该没有这种闲情。所以,情况并非那般恶劣,只要我们能应付桓玄一方,便一切妥当。”

    卓狂生笑道:“看吧!我们方总巡天生便是侦查办案的人材,这是他家族的传统,钟楼议会绝对没有选错人。”

    方鸿生感激的道:“全赖卓馆主大力推荐,我才有今天。”

    慕容战道:“我倒希望桓玄真的派人来和我们好好玩一常到楼船来办事的其它兄弟有五十人,人人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任何一人走到江湖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以这般的实力,即使刺客有孙恩的身手也难讨好。”

    方鸿生道:“所以敌人只能智取,我们便和对方来个斗智斗力。”

    卓狂生笑道:“小心就是,或许船上根本没有敌人,但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放松警觉。”

    庞义道:“一切留待到寿阳再说吧!大家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气氛炽热至极点。

    ※※※※

    刘裕与朔千黛来到一座山丘上,指着下方的官道说:“沿此道西行,可抵高邮湖,然后折往北方,到淮水后你该知如何走哩!”

    朔千黛看着前方渐没西山的斜阳,双目现出凄迷神色,却没有答他。

    离开裕州后,他们驾舟连日并行地赶路,在进入大江前,才登陆让朔千黛上岸,刘裕更再送她一程。

    刘裕知她因分手在即,将来天各一方,不知是否有重会之日,所以心中充满离愁别绪,难舍难离。

    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正如你说过的,你是属于大草原的,我则属于南方,去吧!趁天黑赶路,离开这片险境。”

    朔千黛轻轻道:“情郎啊!我可以陪你到建康去,在那里才分手嘛!”

    刘裕看着从头顶上空飞过逐渐远去,彷如飞往天之涯、海之角一群队形整齐的小鸟,心忖,朔千黛健美清爽的模样,将永远烙印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管年月的消逝,自己绝不会忘记她。而每当忆起她的时候,她唤自己作情郎的声音,会如从万水千山外的大草原传来的仙籁般,萦绕耳边。

    朔千黛的目光往他投来,以带点哀求意味的声音道:“答应我啊!到建康前再分手也没有分别嘛!”

    刘裕感受着那令人断肠的离愁别恨,正因他们注定要分开,不可以在一起,使他不用克制心中的情绪,感觉格外深刻。

    在荒岛的共患难,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这位充满异国风情的美女,在舟上虽与他未及于逾矩,却对他毫无保留的热情如火,不时投怀送抱,令他享尽温柔滋味。如果不是忙于驾舟,更因危机四伏,干柴烈火,定会出事。

    所以,虽是短短一天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已大是不同。最诱人是大家都晓得,这只是一段逢场作戏的感情,日后只能在思忆中去回味。

    刘裕双手抓上她两边香肩,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内中射出的深情,超越了他们之间说过的所有话,心中一阵感触。

    假设自己仍是淝水之战前那个刘裕,又未曾遇上王淡真,说不定自己真会抛开一切,随她返塞外去。

    苦笑道:“我只是你的情郎,并不是你的未来夫婿。乖乖地听我的话好吗?从这里到建康的水程并不好走,我必须集中精神应付想杀我的人,当帮我一个忙吧!”

    朔千黛美眸泪珠滚动,呜咽着道:“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啊!不要这么狠心硬要逼人走行吗?”

    忽然间,刘裕感到控制不了自己,两手转而搂上她的蛮腰,使劲把她搂紧。

    朔千黛娇呼一声,凑上他的嘴唇,双臂缠上他的脖子,一口咬着他的嘴唇,且是用力咬着。

    那种痛楚令刘裕生出毕生难忘的感觉,接着她的香唇变得柔软起来,放开他,改而献上甜蜜的香吻。

    一时间,两人沉醉在男女间的迷人天地里,忘记了一切,把四伏的危险、什么家国大业,全抛于九宵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朔千黛的嘴唇离开了他,但仍保持亲密的拥抱。柔声道:“你是我的情郎!永远的好情郎。”

    刘裕抽出右手,为她抹掉流满俏脸的泪珠,点头道:“我也是你的伙伴。”

    朔千黛没法移开目光的瞧着他,好一会后,凑在他耳边道:“将来你在南方登上帝位时,我会送你一个族中最美的女人,让她来代替我。”

    说毕放开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的飞身下坡,转瞬远去。

    直到她消失在官道尽处,刘裕仍呆立山丘上,百般滋味在心头。

    这是一段难忘的感情,来得突然,快如电闪,于火热之时倏地结束,那种感觉确令人惆怅。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爱上了她,还是因为心中的寂寞伤痛而寻找慰藉,或是因功利的考虑,而不拒绝与她建立有情的关系?但一切都再不重要,和这柔然美女的爱恋,已随她的离开成为过去,化作心中一段美丽而怅惘的回忆,伴着他度过余生。

    眼前是一个新的开始,到建康后,他要玩一个不同以往的权力斗争游戏,其凶险犹胜从前,不过,他仍是没有别的选择,不如此,他将永远没法名正言顺的攀上北府兵的权力核心,他要运用的是建康高门大族的力量。

    王、谢两家虽因司马曜的死亡和司马道子的大权独揽而走下坡,可是建康的政权,始终要赖建康世族的支持而存在。像谢琰便仍有庞大的影响力,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得不借他来压制刘牢之。

    孙恩之乱更令建康高门和佛门敲响警号,只要自己能成为平乱的英雄,纵然司马道子对他刘裕恨之入骨,亦将拿他没辙。

    何况,尚有桓玄和聂天还在大江中上游对建康虎视眈眈,司马道子如不顾王、谢两家的反对,公然杀他,不但动摇建康的根本,且会令北府兵内部不稳。

    种种微妙的情况,令他感到是到建康的时候了。

    刘裕深吸一口气,朝泊在东面一里处的小风帆奔去。

    此时天已全黑,海风阵阵迎面吹来,令他衣袂飘飞,彷如御风而行,精神大振,也吹散了离别的愁绪。

    朔千黛可否于返回大草原前觅得如意郎君呢?他不但不会因此生出妒忌之心,反会为她高兴。

    人世间的遇合往往出人意表,想起初遇朔千黛时,差点因她误会自己是花妖,致被她杀死,当时印象中的她,是个无情的女战士,怎想到她有如此温柔可爱的一面。

    王淡真也如是,初见她时还以为她高高在上,不把任何寒门布衣放在眼内。

    岂知……唉!想起她,凄苦立即掩盖了心中的天地。只能叹句红颜命保小风帆的影子出现眼前。

    刘裕加速掠去,到离小风帆不到十丈的距离,倏地停下。

    一道人影从船尾处站起来,长笑道:“多谢刘兄你大驾到临,令老夫没有白等一趟。”

    刘裕从声音认出对方是谁,心中大懔,晓得自己是因思念王淡真分了心神,要到近处方察觉船上有人,且是力足以杀死自己的可怕高手。

    刘裕沉声道:“陈公公仍不死心吗?”

    陈公公从船上跃下来,没有以布罩蒙面,双目紫芒遽盛,语气轻松平静,淡淡道:“看你的气度,功夫又进步了,不过,不论你如何突飞猛进,今晚仍是死定了。”

    刘裕感到他的气机完全把自己锁紧,想逃也逃不了,想保命吗?唯一的方法就是凭真功夫与他分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