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域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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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复昨天借着酒醉跟是勋说过的话,所言吴起、商鞅等改革家法定而身亡的三条缘由,虽然还不到位,但应该承认,已经想得挺深了——你要换个普通的士人,肯定浮光掠影地说“为法严苛故也”。是勋也就此确定了自己对儿子的教育还算基本成功,是复是可以托付大事的,因此今天才把他叫过来好好讲解了一番,然后交给他关靖旧居的钥匙。

    是复揣着这串钥匙,懵懵懂懂地就往偏院走走,就连脚步都变得有些僵硬了。他小时候对老爹敬佩得不得了,以一介寒士而仕天子于微末,上马管军,下马理民,还折冲诸侯之间,成就经学之道,直至名满天下,为朝廷重臣——当世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比得上吗?荀氏叔侄是厉害,他们会写诗吗?能舌辩吗?诸曹、夏侯也厉害,他们能定制度、燮阴阳吗?是复相信,即便是家跟曹家没有姻亲关系,父亲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低上太多啊。

    等到逐渐长大,进入青年叛逆期,却逐渐地把目光从仰视父亲,改成平视,甚至在某些特定方面俯视了。老爹虽然能力超卓,可惜心肠太软,权力欲也不够,但你以为只要与人为善,且不涉太子之争,就能长保富贵吗?况且就算你真能保住富贵,我又该怎么办?你有为家族和儿子我考虑过吗?周公辅政,还知》道往鲁地封个伯禽去呢,你能给我留下什么?

    经学大家,对子女有什么益处?孔子为万世师表,伯鱼沾着他老爹的什么光了?万贯家财。要是在政治上站不住脚。迟早还会被人谋夺了去。所以他才想要尚公主。自己通过最便捷的途径去挣一番富贵,更重要是安全出来。

    ——关键是勋平素给儿子讲的“寓言”太多了,是复完全没有普通官二代、富二代那种啃爹到死,不思将来的纨绔心态。

    可是今天是勋这一番话,是真把是复给惊着了——原来老爹在下那么大一盘棋啊……无论为国还是为家,他都考虑到了多少代以后,历史的进程仿佛就掌握在他手中似的,条分理析。洞若观火。在具体执行方面,老爹或许还有不能让自己满意的地方,但心机之深、筹思之厚,足够领袖之才啦,我真是快马加鞭都追不上……

    而且看起来,就连当今天子都未必能够追得上啊……

    想到这里,不禁悚然一惊,赶紧左右瞧瞧,担心是否有人偷窥,并且猜破了自己的心思。再抬头。已经来到了关靖过去居住的小院门口,于是打开门锁。侧身进去,想一想,又合上了门闩。

    关士起的居所陈设非常简单,四间屋子,两间堆着杂物,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里一案、一枰,两座书架摆满了书籍和简册,此外还有三口大柜,全都落着锁。并且其中一口大柜上还贴着张纸条,上写一行小字:“若主公听吾言,将贻无咎也。”

    是复找准钥匙,打开柜门,里面密密麻麻地摞满了纸张。随手抽出几张来,借着窗外阳光仔细一瞧,是复不禁大惊失色——

    我靠老爹要我肩负重担,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复在屋中一直呆到晚膳时分,这才出来,并且关门落锁。他前去拜见是勋,说儿子还是搬过来住吧——我会跟公主打好招呼,就说是她的愿望,入城居住,相信老娘无可阻拦。您也不必为我起宅,就把关士起所居偏院,跟旁边那个院子打通,留给我用就成啦。

    是勋道:“公主岂可居此偏狭之地?”你不用担心,我会趁便把府邸扩大,购下邻街的地段,跟关靖旧居连成一片的——“公主欲居,则谁敢挠之?”

    是家就此大兴土木,暂且不提。且说数日后,西域使团抵达洛阳,带队者乃吕布参谋、西州大姓郭氏的族长郭满,团员则包括车师、焉耆、龟兹、蒲类、移支、危须等西域东北部共十二国的使者。

    吕布是不久前先后攻破焉耆和龟兹,收复了它乾城的,本来打算留下新任西域都护魏续,自身则返回高昌,但因为蒋干的劝说,便在焉耆、龟兹之间的乌垒修筑新城,以代替高昌统治西域。乌垒本为西域古国之名,虽然人口不蕃,但正当丝路要冲,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西汉时代的西域都护就曾建在乌垒。

    因为随着凉国势力西扩,所到势若破竹,终于引起了周边国家的警惕。龟兹向西是小国姑墨、温宿,最近十数年间归附了乌孙,听闻龟兹为凉所破,害怕遭到攻击,匆忙向乌孙求助。乌孙为控扼西域北道的超级大国,疆域东接车师,南抵天山,北到后世的巴尔喀什湖,西邻康居,带甲数万。其国都在中南部的赤谷城,也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伊什提克,丝路过龟兹、姑墨、温宿后折向西北,逐渐离开天山山脉南麓的平地而进入高原地区,入高原后第一站便是赤谷。

    故此乌孙闻警,不仅遣兵控扼山口,盘查往来,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丝路的畅通,而且还增援温宿和姑墨,对它乾城的西域都护造成了威胁。蒋干因此劝说吕布,不败乌孙,龟兹终不可安,当此紧要关头,您哪儿还敢折返高昌去啊,还是留在龟兹、焉耆之间,给魏都护做后盾吧。

    于是吕布便筑城乌垒,欲与乌孙做比较长期的斗争。随即他就派遣郭满,率领所辖各国使臣前往洛阳,称臣纳贡——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不仅仅车师、焉耆等大国,或者危须、蒲类等小国,就连已经被灭亡了的移支等国,也都搜寻到它们的遗族,赐以侯号,勒令遣使,就此才能一口气派来了十二国的使节。

    使节们先往礼部演礼,等待举办盛大的国典,在百官面前觐见天子,贡献方物,以向全天下展示魏朝的权威。是勋就不禁想到,吾弟子秦元明也已经在魏延东海水师的护送下前往倭地啦,不知道多久才能带回来倭使呢?而且能够一口气带回来多少“国”的使节?若能超过吕布所进之数,那就太长脸啦……

    郭满年过五旬,故汉时亦曾举过孝廉,在朝中颇有一些人脉。他把使节们全都交给礼部,自己则先在都内拜访权贵,排第一名的便是太尉是勋。寒暄过后,是勋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他:“凉公遽遣十二国使来,必有以望朝廷者也。”吕奉先名为藩臣,其实就一独立势力,送来进贡的外藩使节,可以给曹魏长脸,对他却不见得有啥好处——所以他为什么这么干呢?是想向朝廷求些什么吗?

    郭满乃极言吕布向魏之心,说了半天废话,才终于点明正题:“吾主欲请王也。”

    其实吕布自从夺回了它乾城,志得意满之下,就已经公然在西域自称起“凉王”来啦。只是这个凉王多少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吕布是个好面子的人,希望可以得到中原王朝的正式册封,蒋干因此才给出了这个主意:你命诸国入贡,先给曹操长脸,或许他一高兴,就愿意加封你啦。

    此事蒋干早就通过密信禀报了是勋,是勋今日伪做不知,要等郭满自己提出来。随即应允为之缓颊,等了两天,估计郭满已经游说过多名重臣了,这才前往宫门请谒曹操。

    曹操先问,宏辅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可以给吕布封王吗?是勋道:“即不封,布亦在西域自王也。盍封之,以安西陲。”

    曹操说了,在宏辅你制定的新爵位制度当中,并没有异姓封王的规矩啊,吕布这异姓公就属历史遗留问题,如今再欲封王,可乎?当西南豪酋请求世职的时候,你就说过可以默认他们自治,但是不能在制度上妄开先例,如今碰上吕布问题,怎么口径就不一样了呢?

    是勋笑道:“固有异也。”南中地区自从汉武帝遣将收取,就算是中国本土了,本土是绝对不能够裂土分封的;而西域则一直属中华外藩,就算封给吕布,也没有什么大不的。曹操双眉微皱,说你力主羁縻吕布,纵其向西,但倘若他获取了整个西域,兵强马壮以后,会不会反倒对我大魏产生威胁呢?

    是勋说威胁是始终存在的,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咱们能够尽快扫灭刘备势力,完成统一大业,然后铸剑为犁,安心生聚,则西域虽广,户口不蕃,终究无敢敌对中国。而且到时候只要封闭关卡,切断丝路,西域内部就会自己动乱起来,以吕布之能,恐怕是难以镇定的。

    说到这里,突然挑了挑眉毛,似有所思。曹操问你在想什么,是勋就说啦:“因思吕布何日殁耳。”吕布的岁数也不小了吧,就不知道啥时候天年终结,一命呜呼啊——“布无实子,收其部属子为育……”有传言其实那些都是吕布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彼身故,诸子必争,中国遣一旅师即可复收西域也。”

    曹操说吕布比我小三岁,如今也该六十一啦,估计跟我也就前后脚走……是勋听闻此语,赶紧拱手劝慰:“陛下身体康健,安得而出此语耶?”曹操一摆手:“人莫不有死,何必讳言。”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光琢磨吕布死后,诸子如何析产了,就不想着为我考虑一下——我的儿子们可也是一大麻烦哪!

    是勋貌似没接曹操的话头,其实趁机点醒:“既吕布有所请,陛下何如与之易耶?”你跟他交换一下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