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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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仁宗的身世问题:依宋史载,仁宗的身世当时并不是个秘密,只是仁宗不知道,其他宗室、后宫知道的人很多,其实等于是一般的身份地位卑微的妃子将儿子过给身份较高的嫔妃。芒种(一)
蔡河边,四月的垂柳烟一样。
刚走到这边桥头,就看见有人在她家院外,伸手轻轻敲着门。
赵从湛。
开门的人正是她,看见赵从湛,微微一怔,然后马上微笑出来,请他进去了。
我在河对岸的柳树垂丝里愣了好久,眼前的幽绿阴蒙蒙地笼罩了我一身。
他们居然还是在一起的。
徘徊在安福巷,明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可是,不能进去。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旁边有两个女子相携快步走过,低声在那里商量说:“今日花神庙里人一定很多,全京城女子可都要去那里送花归的。我们等下午再去吧,或许人能少一点。”
原来今日芒种。
春归时节。
我去旁边铺子中拣了个用青柳枝编的小轿马,过桥来轻扣她家小门。
那仆妇看见我,诧异地说:“你刚好来迟一步,姑娘出门去了。”
我忙问:“去哪里?”
“那我怎么知道?”她皱眉看着我。
我想一定是往花神庙去了,便往城南一路跑去。
芒种天气,满街都是迎送花神惜春归的贡花,摆在窗口门前。
女子全都穿浅淡颜色的纱衣,粉红,浅紫,淡绿,湖蓝,鹅黄,缈青,月白。树上枝头挂着花枝柳条编织的物事,鸟雀干戈,件件都是轻巧精细,在枝头随风摆动。
在万千娇嫩的颜色中,远远看到她在人群中与赵从湛前后跟随,她穿了淡黄衫儿,夏天衣料轻薄,似乎要被微风送上天空去。裙角在风里起伏,初绽的一朵凌霄花。
我远远尾随着她,看她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沿着御街一路行去,花树红紫,她在纷飞的落瓣中,如云般袅娜纤细。
淡淡远远。
走走停停,御街一直南去,过州桥,前面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
他们进的是曹婆婆肉饼,店面不大,现在还未到中午,客人寥落。离店还很远,就已经闻到饼在烘炉里面的香气。
她大约很喜欢这里的饼,一到这里,脸上就露出了恍恍惚惚的微笑。
店主人却不是婆婆,而是个老公公,在人群中一看见他们,马上叫出来:“小乙,三个肉饼,紫尖蒙茶,再加小四碟。”
斜对面的李四分茶铺,店里人正在弄漏影春,用镂纸贴盏,糁茶而去纸,做为花身。再用荔肉为叶,松实,鸭脚等为蕊,用沸汤点搅。
我随便在漏影春旁边漫不经心地站着,只偷眼注意他们。
那老人给他们上了东西后问:“两位有日子没到我这里来了,是到哪里去?”
她淡淡抿了口茶,低声说:“到江南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赵从湛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
我也端起那漏影春喝了一口,气味苦涩。漏影春本就是看的,不应该拿来喝。
那个老人见没有什么客人,干脆就坐在他们旁边问:“去了江南了?现在少爷是在那里做事吗?”
她点点头,轻声说:“嗯,现在我们住在江南,三两间小舍,我种兰花,他清闲下来只是写点诗而已。”她随口说着谎,嘴角微微上扬,注视着赵从湛,竟似看见自己与赵从湛的未来一般。
“姑娘可要担心富贵闲人,连官家都要妒忌啊。”那老人开玩笑道。
赵从湛低头帮她用筷子把肉饼撕开,默然,良久,说:“是啊,可要担心像场梦。”
我把脸侧过去看外面的车水马龙,人群喧嚣。
盯着看久了,眼前一片模糊。
他们坐了小半个时辰,再也没有说话。
我也一直看着外面。到她离开,我也没能够动一下。
直到她走远,我也慢慢站起来,假装不经意问那老人:“刚刚那位姑娘,和那姓赵的公子,常常来这里?” “以前常来。公子认识他们?”他放下手里铲子问。
我‘嗯’了一声,然后问:“他们关系不错吧?”
“不用说了,年纪轻轻的,当然是分不开的情意。”那老人笑道,“真是羡煞旁人啊。”
我想到她刚才梦中一样的恍惚笑容,心里突然发了狠,说:“这两个人在一起,就跟神仙眷侣似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也是佳话一段啊。”那老人笑道。
花神庙里,全是女子,桃李浓华,莺燕啼啭。
我去正殿把那青柳枝轿马供在花神像前面,今天的花神居然凤冠霞帔,我平时看惯的衣着,穿在这神像上说不出的俗气。
前前后后,正殿偏殿都找遍了,各色女子擦肩而过,单单没有她。
不知道在哪里?
看见我在那里到处寻找,那些女子也未免用团扇半遮了容颜,悄悄看着我议论。等我转头去看她,却又忙羞怯地转身,露出含笑的双眼。
只是这么多的瞳眸,没有我熟悉的狐狸般那一双。
直等跑到后院的竹林边,一缕幽咽的笛声,穿过喧哗钻入耳中。
一曲醉花荫。缠绵悱恻。
我知道是谁的笛。大唐的宁王紫玉笛,大宋的赵从湛。
她与赵从湛隔了一丈左右,坐在青石上,默默用了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他们的身边一片融冶,一切都平缓地流淌向身后。
我盯着她的眼神,湿润润的,那眼睛里有纠缠纷乱的莺声暗啭,春雨繁花。
她却从未用这样的眼睛看过我。
我拥有的,只是那抚慰样的,象那年她塞给我的糖一样,漂亮,甜蜜,却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剪不断,理还乱。我在她的眼里,其实就是她可以漫不经心对付的小弟弟。
原来始终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自言自语,却以为我已经实实在在地得到。
可我得到的是什么?
他们的乾坤,烟云流转,而我站在一个花窗后,就如站在九重天外。
我什么都得不到。
就如我十三岁时从被窝里狂奔出来,在那些镂骨的寒风里等待她。眼看着天色亮起,才发现所有都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我把头靠在墙上,仔细想了一想。
我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她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都是。我在这天下再没有人可以相处,只有她,一定要在我身边。
她如果离开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她要离开我,我可怎么办?
我在暗地思绪乱滚,煎熬好久,才突然想到一事。
低头默然冷笑了出来。
赵从湛,你被迫娶了太后从兄龚美的女儿,可真是不幸。
回到广圣宫里,母后在冲和殿等我。
她委婉地说:“皇上近日出宫实在频繁,以后宜少减。”
“有母后在,孩儿清闲无忧,所以出宫消磨时光了。”我笑道。
其实我有两个月没有出去了。母后居然说了这样拙劣的客套话。
母后点头,默然说:“养兰花是雅事,也好。”
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母后知道我在在哪里,做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大约以为我还是被蛇精迷惑着,却没有说什么,大约母后也在忙自己的事吧。
暮霭奉茶上来。
“皇上对昨日的事怎么看?”母后心绪不宁,我早看出来。不过不想询问,果然关心则乱,她自己就忙着问了。
“什么事?”我只做不知。
母后微皱了下眉,把气息压平了,缓缓说:“母后当年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全仗了我兄长收留。母后一辈子就是他给的造化。”
我这才点了头,问:“原来母后说的是昨日御史曹脩古、杨偕、郭劝和段少连四人联名上书请彻查刘从德之罪的事?”
“从德是你舅舅的亲生儿子,皇上可稍微为他讲一句话。”
我也点头:“一张图,又不是什么大事,御史小题大做。”
母后似乎放了心,问:“皇上的意思呢?”
“今年三月戊子,不是刚刚颁了《天圣编敕》吗?要御史们讲什么话?按律法来就好了。”
母后蓦然站起来,广袖扫到茶几上,那些茶水溅了一地。
我慢慢地伸手擦去下巴上溅到的一点冰凉。
“皇上是不是忘了,当年从德和你斗蟋蟀时,两个人趴在草地上,从德怕皇上龙袍脏了,特特把自己的袍子解下来垫在皇上膝盖下?”
我微微冷笑:“这么说,母后认为,凡宫里和皇儿斗过蟋蟀的内侍,将来都可赦万死之罪?”
母后瞪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激了,忙放低声音:
“皇儿也是迫不得已,明日在朝堂上,母后自己酌定吧。”
母后恼怒极了,把袍袖一拂,闷闷地吐了好长一口气,然后转头看我,那眉目里蒙上不尽的悲哀。她轻轻走到我身边,伸手扶住我的肩,低声道:“受益,你舅舅是母后唯一的亲人了。贫贱人家都能和美团圆,为何我们皇家倒要这样?”
母后的声音,温柔就如我还未成人时,她与杨淑妃一起在我睡着后絮絮地低声谈论我将来会长怎么样、会有多高、会很聪明。
我年少时,很喜欢偷听母后这样的说话。
我想到以前母后对我的好,不由就软了下来,说:“既然母后这样说,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也是自家人。只是母后要妥善安抚臣下才好,切莫让他们说母后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敷衍了事。”
她露出淡淡微笑:“我自然知道要如何追究责任的。皇上放心。”
我送母后出去,看她在大安辇上,隔帘隐约却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
母后还以为,是她在左右我呢。
回身进广圣宫里,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口气跨上三级台阶。
芒种(二)
芒种,春归去。
京城处处在饯别花神,连宫里都满是绣线彩带,牵扯在花树上,风偶一来去,花瓣绣带随风飘摇漫卷,生生显出一个锦绣世界来。
宫女们换上春末夏初的绛纱衣,浅淡的红紫黄,轻薄柔软。群聚在花下用细柳枝编车马,送青娥归去。
似乎天下除了桃李招展的香甜气息,其他再没别的。
我坐在后苑看张清远打秋千,那层层叠叠的纱衣飘成云霞,一派绮丽。小榭临水,波光潋滟,她的衣袂飞动,恍若神仙一样。
可惜我已经喜欢上了一只狐狸,我再没办法喜欢上神仙。
听旁边的宫女闲极无聊在说闲事。
“就是那个宗室赵从湛大人啊!”张清远身边一个宫女抢着说,“京城里的人常常议论他,成了笑料了呢。”
我恰巧听到,便问:“什么笑料?说说看?”
她见我都感兴趣,越发眉飞色舞:“太后的侄女在家里已经喜欢了别人。所以,据说她与赵大人成亲当晚把赵大人锁在了门外,三朝回家后更是一直住在娘家。据赵家下人说,两人可算连面都没见过。为此赵大人已经成京城的笑话了,还是不敢去接妻子回家。”周围的女子都大笑出来。
我冷笑了下,皱起眉。全京城的笑话,这么说,大约她也是知道的?
第二天天气很热,没有朝事,看完了各部的折子,在几个重要的折子上写了请母后斟酌,让伯方派人送到母后的崇徽殿去复批。
宫人送上冰镇汤饮,我叫她们不用再弄,去直接取冰来。
带了冰去安福巷给她,她正在槐阴里打着白团扇乘凉。
看见冰很开心,说:“刚好我也很热,替你做刨冰吧!”
她拿了煮好的赤红豆来,指点我把冰打成碎块。然后搅拌在一起,浇上稀蜂蜜。一人一碗,坐在树阴下的石桌边慢慢吃。
冰冰凉凉的。我并不喜欢冷的东西,何况现在才四月。
“你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吧?”她很期待地看我。
我向她微笑:“大内也有人做这样的东西,把冰打得极碎,撒上糖,加上果子水,然后把碗浮在加入硝石的水中,里面的东西和水就能冻成细软的碎冰。母后喜欢用辽人的乳酪和果子搅碎,味道很好……”
她啊了一声,说:“你们居然已经有冰淇淋吃了?”
“什么冰淇淋啊?”我问。
她把眼睛一转,笑了:“没什么……好吃吗?”
我说:“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因为是她亲手替我做的,所以我想这就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了。
她嫣然一笑,和我一起坐在树阴下,我看她额上都是细汗,拿旁边的团扇轻轻替她扇凉风。
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喧嚣都没有。
那些细碎的光影在槐树的叶间细细地筛下来,就象一条条用光芒编织成的细线,随着风的流动而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展转,年岁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那些槐花轻飘极了,无风自坠的时候,象在空中慢慢划着曲线盘旋下来。
在这样的下午,无声无息。
替她打着扇,专注地看着她的侧面。
我只要时间永远在这一刻,让我听着她的细微呼吸,就此老去。
她在自己的额头上拭汗,眯起眼睛靠近我的扇子,却没防那嫣红的唇就在我一低头就可及的地方。
她浑然不觉,却把自己的头搁在我的肩旁的树干上,颤着睫毛说:“小弟弟,我好睏哦,果然是春天。”
暮春,初夏。
她就在我的旁边。
我屏住呼吸,慢慢低头要去吻她。
那柔软的唇,在我似触非触间突然就转开了,她似乎全然不知道我刚才想要做什么,去旁边拈了一朵落花仔细地看。
我也只好默然着。
她却突然提起赵从湛说:“我昨日去花神庙,刚好遇见了从湛。他给我吹了醉花阴的曲子。”
我全身一僵,明知道她在说谎,也不戳穿,故意说:“我听说他和妻子感情不好啊。”
我想听听她说些更深的东西,但是她却只是怔怔地说:“真没想到,他的妻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现在就等一年半载后,他与妻子写休书各自分开了。”
“他们已经在商量分开的事情了?”我愕然。
“假若是他妻子主动要离开的话,太后必然也不会对他家怎么样。”她缓缓说,我在旁边沉默许久,心乱如麻。
她又说:“但假若他是别人的丈夫,我必定是不会与他在一起的,我不可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我心里暗暗有点放下心,她回头来看我,却对我笑了一笑,说:“小弟弟,就象你一样。”
我。
我才想到,自己的皇后与妃子。
愣了许久,听到她低声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一个只娶我的人?在你们这里,也许所有人都是不了解我的人……大约我必须回去才能找得到。”
一个只娶她的人。
心情突然沉到深渊里,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只有这一件,我永远也做不到。
她淡淡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你哪里知道……”
是,我哪里知道他们的相处?
我比之赵从湛,永远是少了从前。
他们拥有的从前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空缺的时间。
可现在,我希望她能忘掉从前,重新开始。
我默然地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纤细,肌肤柔软。
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在她耳边问:“你要回去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个,只有你们那里的人才知道的问题?”
她看了我一眼,问:“什么事?可不能是大事哦,不然我不能说的。”
我听到自己的血脉,在胸口流动的速度,仿佛万千云气呼啸涌动。几乎有点发抖,恐惧于还未知的命运。
我把她的手展开,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了两个字。
艾悯。
这两个字,上次她写给我,几乎铭刻进了我的生命里。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写到她的心里去?
“我想要这个人,永远在我身边……这个愿望,我最后有没有实现?”
这短短的刹那,我等待她的答案,却似耗尽我所有天真那样漫长。
她把手轻轻缩了回去,低着头看自己的掌心,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所以她的神情,滴水不漏。
然后她抬头,我看到她清清楚楚地向我绽开安静澄澈的笑容,象那些兰花在静夜里几乎冰冷地悄无声息绽放。我所有的用心,就象在没有尽头的深井中,下沉,下沉。
直到再也没有影迹,然后,不知道消失在了哪个彼方,再不出现。
她对我淡淡微笑,说:“这件事不会有记载的。而且姐姐想要回家了。”
我居然也没有多少悲喜,其实我早应知道的。
只是那些步天台的风,此时又疯狂扑来,好似哗啦一声,整个天空眼睁睁看着就倾泻了下来。
然后我才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她真是容易,轻轻一句就抹杀了我所有用心。
这四月的天气融合,槐花一直落在我的发上,衣上,没有一点声息。
静静开了,又静静落了。
除了我,没人知道怎样一个春天结束。
她扶着我的肩,问我:“还要刨冰吗?”
她竟如什么都没发生。
我摇头。
她就站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低声问门口那人:“干吗到这里了却不进来?”
是赵从湛。
赵从湛这才走了进来,向我见礼。
“免了吧,反正是在宫外。”我木然说。
她则在旁边问:“什么事情?”
赵从湛淡淡说道:“来向艾悯姑娘辞行。我要离开京城了。”
她诧异地问:“去哪里?”
“爱州。我去任长住客使。”赵从湛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哀愁。
她吸了口冷气,一半向他,一半向我质问:“为何突然之间让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就任官?”
赵从湛不敢开口,我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说:“大理寺查得刘从德怂恿太后立朝一案,幕后挑唆人是他。其实这个不过是朝廷里惯用的转嫁法罢了。只是太后既然这样说了,谁敢说个不字?”
她瞄了眼我轻描淡写的样子,问赵从湛:“难道就这样了结了吗?”
他点点头,却似并不放在心上,说:“幸亏因为是宗室,得皇上予我以特宥,不然是杀头的罪名。”
她停了停,终于缓缓问:“你要带……妻子去吧?”
赵从湛却摇了摇头,微笑了出来,说:“不,她回娘家了,向我要了休书。”
我惊骇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却根本没注意到我。她扑上前问:“怎么回事?”
“爱州是边远之地,何苦让毫无瓜葛的人去一起受苦?何况她与林家少爷本是两情相悦,是我耽误了她。”
他居然不说那个在他艰难时抛弃他的女子一句不是。我觉得心里隐隐有点愧疚,但又想,这与我何干?全是母后的意思罢了。
她默然好久,突然回头朝我微微一笑,说:“小弟弟,天气这么热,你帮我们去弄点冰好不好?姐姐刚才教你做的。”
她居然支使我。
我知道她要让我离开。所以站起来,就走到里面去了。
她对我,原来冷淡到如此。真是残忍。
走到兰花的架子后时,一回头看他们,我的面前正是大盆的大花蕙兰,烟灰紫的丰浓花朵,花瓣浓艳如凝露般。
隔着兰花密密挨挤的浅绿花叶,我冷冷地听她咬着他耳朵说:“我和你一起去爱州。”
“我们约好的是江南,可不是青唐那样的地方,据说刚去那里的人总要被太阳晒脱三层皮。”
“你被妻子抛弃了,又得了个永世没法翻身的苦寒官职,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要你?我早就想去西藏了,你可不要阻挠我的梦想!”她抓着他的手摇晃,像小孩在撒娇一般。
赵从湛只好纵容地抱着她的肩,说:“那好,一起去。”
明明是无奈的口气,可是却是满满的幸福。
我看她无比自然地伸手抱住赵从湛,将唇迎上去,亲吻他。
我站在悄无声息的角落里,看刚刚离我不过咫尺,而我无法触碰的,就在我面前惊心动魄地辗转缠绵。
原来我的心思,就是这样的结果。
命中注定。
他们显然一点也不在乎我什么时候出来。
我也不愿意看见他们。让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没那么厉害,做不到。
我慢慢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因为我已经站不住了。
抬头看这个四月天,天色蓝得几近琉璃的明亮。
我所有与她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虚无的临水照花?
她若不是为我而安定停留在这里,那她又为什么要惹得我这般妄想?
如果我们真的就是这样,那么命运又为何让我们相遇,让我白白空欢喜这一场。难道我得了这一场空欢喜,然后对自己说,结束了,记得要忘记,于是我就能忘记,当作一切根本就没有来去?
这人生予我的,就是一次曲终人散,这就是我与她的缘分?
我没有办法承认,我所有的思量,最后就是这样草草收场。我如何能承认?
我喜欢了她十年,我怎能把所有就这样放弃。
我慢慢伸手去抚上自己的右脸颊,十年前的感觉仿佛歌声隔了水而来,似断还续飘渺稀落,那触感已经太久远,变得极细极柔,却象传说的情丝一样,在十年前深深地由她的手指尖流淌出,扎进我的心脉里,从此缠绵悱恻,无法抽身,不能触碰,一碰便是血潮汹涌,疼痛万分。
上天既然选择了她,让她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那么,上天一定知道,我比赵从湛,更需要她。是的,赵从湛没有她有什么关系呢?而我没有她,我没办法活下去。
所以,她一定要是我的。
我出去的时候,赵从湛也正好要离开了,只是还在等我出来告别。
“我也应该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吧。”我淡淡地说。
她送我们到门口,笑道:“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你们走好哦。”
一路上我们都是沉默不语。
到樊楼的时候我才转头问赵从湛:“何不上去坐坐?”
很巧,刚好就是玉露桃那一间。
坐在窗边看楼下,东京的熙攘人群都在我的俯视之下。
这楼实在高,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开始喜欢这样的感觉,与在步天台上看遥远天边的星辰不一样,看别人在脚下,自然是让人很快意的事情。
赵从湛给我斟酒,是芦花白。萧瑟的名字。
“在爱州要好好善待自己。”我与他对饮一杯,他诚惶诚恐地接受了。
我们喝了那盏酒,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我往窗外看了一下,楼下那老人追着一个顽童在叫,似乎是想赖帐的。
我想起往事,不由微微笑了出来,说道:“原来和朕当年一样。”
赵从湛自然很奇怪,在我后面问:“皇上岂能混同这些市井小民?”
我回头看他。仿佛是第一次,我真正看了这个我侄子辈的人一眼。
他的脸色与肌肤都是苍白色,穿细麻的布衫,是已经洗了多次却未显旧相的柔软料子,外面的天色明亮,一下子看里面的黑暗,很奇怪地,瞳孔急剧收缩了下,眼前突然就一黑。
过了一会,他那苍白的额头才在我面前慢慢浮现,冰雪似的。
这个人,像书里所说的王谢家乌衣子弟。
“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开封府送来一个奇怪的钱?当时你还是翰林侍读。”
他了然:“是艾悯姑娘的吧?”
“原来你知道了。”我点头,说:“朕记得自己是十四岁,与她上元逃出来观灯,在那个小摊子吃了圆子,却两个人都没有钱……”
想到那个上元,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甜甜的东西微涌上来,那些花灯,那些烟花,那些在她脸上变幻的艳丽颜色,全都一一呈在眼前。
“两个人都没有钱……她开玩笑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当时我没有母后的允许不能出来,而她却把我拐出来了……手牵手逃得飞快。”
我沉溺在往事的温柔余光中,就像夕阳光芒迷醉,大片褪去真实的美丽金紫。
赵从湛脸色暗了一暗,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那时,烟花引燃了火,向我扑下来,她什么都没有想就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我,好象这是最自然的事。可是我当时就想,假如我们有未来,我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就像她那天什么都没想就为我毫不畏惧一样。我……在心里发了誓。”
我们沉默好久,在下面遥远的人来人往中,我们当年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
赵从湛低声问:“皇上为何对臣说这些呢?”
我直视他的眼,逼问:“你是要和她一起去爱州吗?”
“是。”他轻声回答,却没有迟疑。
我近乎残忍地微笑,问:“你当年,不是已经放弃她了吗?我十四岁的时候,她在天牢里。她原谅了你,我没有原谅。”
“所以,我劝你不要和她一起去。”
他默然地抬头看我,看我脸上嘲讥的微笑,然后眼里却突然有了冰凉的寒意。“皇上是觉得自己比较伟大吧?”赵从湛的声音居然尖锐极了。
从来未见过温厚的赵从湛这样的表情,我未免心里有点不适。
他却没有装出一时失言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什么负担都没有,那些不知道家人与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的恐慌,自然是不用理会。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你的家人以后就要受这个朝廷最强大权势的仇视与打击,皇上也当然是不用了解。我一家是处在怎么样的境地里,我要怎么权衡,要怎么让我的弟妹远离哪怕最小的危险,皇上哪里需要知道这些?”
我默然,冷笑。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又是谁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他盯着我,缓缓地问:“皇上?”
我心里有些东西慢慢地涌上来。
我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可是我想我大约是在难过。
竟然在难过。
听到他的声音,冰冰冷冷说:“明明我们已经告诉了皇上我们的婚事,可是皇上却向皇太后举了我……让我去娶皇太后的侄女,皇上是如何想的?”
原来他早已知道是我向母后进的言。大约母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
我默然良久,然后微微冷笑了出来:“在这世上,第一个见到她的人是我,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出现?”
他的眼睛在细密的睫毛后,暗暗盯着我。
这让他看上去又象是在怨恨我,又象是在可怜我。
我厌恶这样的感觉,把脸转向了旁边,丢下一句:“你放心一个人去爱州吧,我不会再理会你。”
他似乎抽搐了一下嘴角,然后冷笑:“皇上此时开心了吧?我终究看明白了,原来人就是在需要的时候被人强迫着接受命运,不需要的时候作为挡箭牌替罪。人生大不了就是这样……原来一切都是我妄想。”他低低地,无比诡异地看着我冷笑,“人生就是这样了,我还以为终有一天我们会象梦想的一样……我终会解脱,我和她在一起,过我们自己想要的人生,原来我一生就是这样了,所有都是……痴人梦话。其实我此生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不愿意再听他这样冷冷的嗓音,不成句的破碎语言。
我浑身寒意,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打开门出去了。
听到他在后面淡淡地说:“恐怕未必一切尽如你意……”
我在街边上怔怔地出了好一回神,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久,才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叫我:“小弟弟!”
我转头看,果然是她。
她笑吟吟地说:“我去从湛家有事哦,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我执起她的手,冷冰冰地说:“不用去他家了,我刚刚和他在上面说了……”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无法出口,愣了好一会。
她笑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那一回头时赵从湛冰雪一样的容颜突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轩轩如朝霞举。
我心里乱极了。我不知道对赵从湛吐露了我的心情会有什么后果,她若知道了我做的事情,她会如何反应,而我又该怎么办?
到最后,我斟酌着说:“你不用去他家了,我想……”
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说话。
我们一起转头看离我们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
赵从湛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阳光下鲜亮得刺眼的红色鲜血从他的身下慢慢地向我们流淌过来。就好象他伸出了血做的一只手,缓缓地过来抚摸我们的脚。
而他的神情无喜无忧,就好象他是躺在春天艳丽的大片花朵中安睡一样。
我这才想起,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
当年太祖皇帝在烛影斧声时,最后对太宗皇帝说的话。
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说的?
芒种(三)
回去时宫里安静极了,只剩了满地花柳,几树绣带。
昨日芒种,今天,已经步入夏季了。
天色已近傍晚,眼看着,一年的春事结束。
独自站在仙瑞池边,看水面风回,落花环聚,全都拢到那块玲珑石下。
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年少无知时,曾经想要留住她,结果她被打入大理寺牢内,独自被囚,而我一个人在宫内根本无能为力。
到现在,我再次想要留住她,可是,为何却会逼得赵从湛死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让一个人因为我的任性而死去。
我并没有想要伤害别人。我只不过想要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自杀了,顺便杀死了我与她记忆当中整整纠缠十年的耀眼灿烂与感伤,我知道我与她再也不会有美好而干净的未来。
他说,怕你未必能如意。
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去看她。
赵从湛,你说得对,恐怕我不能如意。
他是自小就在我身边陪读的人,比一般的皇戚都要接近我,内局予以诏葬,遣中使监护,官给其费,以表皇恩。并准于南熏门出。
第二天辍朝一天,晚上,我去麓州侯府邸祭奠赵从湛。满街的人都观看御驾,议论赵从湛的事情。对于刚犯大罪者受车驾临奠各有看法。
我下车,伯方待我进了灵堂,替我加上素衣。
看见她在旁边跪着,心里微微难受。大约赵从湛家里的人把她当作自己家的人了吧,所以让她在这里。
去看了赵从湛的遗容,现在看来,倒没了昨日那样的安详,整个脸的线条略显僵硬。无语,拍了拍棺木,也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泪,怕假惺惺。
回到前堂,接过伯方奉上的香,插在香炉里,心里也居然什么都没有想。
宣了谥号为“文靖”。赵家的人谢了恩,然后我示意他们下去,“让朕在这里暂怀一下哀思吧。”
全部人喏喏退出。我低声叫住她:“艾姑娘,朕想请问你一些事情。”
赵从湛的弟妹都很惊讶,但是也不敢说什么,留下了她。
她漠然地看着赵从湛的灵位,没有瞧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心里空空的。
“你,是否还要回去?”良久才问了这么一句。
她点了下头。
几乎绝望了,我还是要问:“你会为他留下来,为什么……不能为我停留?”
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
我早已知道,那是我的爱,即使全部流入沟渠,我也不能说她什么。可是现在,因为她这轻轻的一眼,我突然恨极了她。
是,我恨极了她。
好像我就是毫无价值的,甚至不值得她花一个深一点的眼神来打发我,我理所当然地虚耗我的生命与思量,而对她不过是一个小弟弟的倾慕,她注定我这人生,一场空想。
她并没有理会我,在那里顾自说:“我真想不到,原来是自作孽,我自作孽……”
突然冷笑了出来,我毛骨悚然地听她笑了很久,又变成了哀哭。那骇人的可怕声音在灵堂里隐隐回响,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声音直刺入我的脑中,不知是哭是笑。我害怕极了,终于扑上去扼住了她的喉咙,大声叫道:“你停下!”
她被我一扑,身体往后一仰就倒在地上。
我勉强把身体在空中侧了一下,但是她的头虽然没磕到,肩膀却撞在了青砖地上。我来不及躲避,也倒在她身上。
她却似忘记了推开我,盯着我的脸,说:“真是想不到,我以为……我抓住了好机会,能让你与皇太后相争,后党的人失势,我与从湛就还有未来……没想到……没想到你与太后的事情,会第一个把他扯进去……我真是自作孽……”
我呆了好久,才明白。
听到自己的叫声,凶狠极了:“原来你告诉我的……我母亲的事,都是假的……你是故意骗我,让我和母后嫌隙!你……你……”
我没办法说完整的话。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就算李宸妃是你母亲,我平白无故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我何必闲着没事陪你走那一趟?我没想到你这么好骗,我告诉了你,你就相信……你什么皇帝!原来只不过有个小孩子的判断力!”
原来……如此。
我浑身寒透。
都是骗我的。
去永定陵那一夜,在失了一切的漆黑里,她伸手来握住我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掌心中,那些温暖是假的。那些白兰花的香气,那缠绵悱恻如暗夜的雪色竹影,那是假的。她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生生写到我心脉里去的名字,艾悯,那也是假的。
全都是。
艾悯,我当然好骗,因为这个天下的所有人里,我只相信你一个。
所有你的,我都心甘情愿去沉迷其中。
可你给了我这样那样的梦,用温暖美丽来骗得我拿它们替代真实的生命,现在又毫不留情就把它砸碎。我所有孩子一样的撕心裂肺,都不过是你利用来争取自己与赵从湛爱情的筹码。
我宁可你继续欺骗我,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愿意什么也不知道。
只要不醒来,那就不是梦。
眼前大片艳红的红色,象血一样,又象是大片灰黑的黑色,象死亡一样。
口中尝到腥甜的味道,是血的味道。我好象是咬了她的肩膀,她的血流到我口中,她大约没有觉得疼痛,因为她一直没有反应。她的身体也冰冷,我觉得她已经死了,连气息都冰凉,喷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的血一层层结了冰花,六棱的尖锐花瓣,从脊椎开始,往下,一寸一寸封冻。
就如同我十四岁时,开始长大那一夜,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触摸到了她的脖颈,温热而柔软,象一只狐狸的手感。
听凭年少无知时那些烟花腐烂在我的身体内,我们所有美丽的过往,被我自己践踏。
她到最后也没有哭,她只是闭上眼睛。
我想这样也好,我就看不到她瞳孔里我丑恶的扭曲的脸。
我在她耳边告诉她说:“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派人去接你。”
她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我……是喜欢你的。从十三岁,到现在。”
她终于开口说:“赵祯,我真后悔,为什么要遇见你。”
我想她说得对。
我默默地帮她系衣带,帮她把头发都理好,把她为赵从湛而穿的孝衣,消除一切凌乱的样子。
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到门口,侍立在外面的伯方忙替我除去素服。
他没有一点异常。我想他也是对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是皇帝,而她也不是赵从湛的未亡人。我想要哪个女子,伸手可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象她说的,要找一个只娶她一个人的丈夫,在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那里的情况我不知道,但在我的天下,我想要她,难道还要顾忌什么?
以前十年的犹豫,现在想来,那的确可笑。
沿御街北行,正阳门遥遥在望。
四月的月色下,御沟两旁的花树锦绣一般,却蒙着阴寒的光影。御沟里的水波粼粼,我盯着那些璀璨的光华,直到眼睛都痛了起来。
被冷风一吹,我才把刚才的细节一一想了起来。
现在才诧异。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今晚的事情,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得到,要再怎么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现在我用了最坏的办法,终于成全了我自己。
我把自己手中握的东西拿出来看。
在月亮下,发着冷冷的银光。
那样的情况下,我终于还是从她的脖颈中把这珠子偷偷解下了。大约是为了取下方便,她打的是活结。这倒也方便了我。她现在不知道发现了没有?
我一抬手要丢到御沟里去,可是想想又把手收回。
不在我自己时时刻刻的监视下,我觉得不稳定。
我一定要放它在最安全的地方才好。
进了外宫城,看到仙瑞池。
前几日刚刚把这个池子的塘泥深挖,现在这池子大约有半人深,而且泥水还浑浊着。
我让身边人都离开,然后一个人在池子边徘徊了很久。
最后我把那珠子丢在了仙瑞池。
大约明天淤泥沉淀下来后,它就永远再见不到阳光了。
第二天刚刚下朝,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方孝恩就到殿外求见。
他启奏说:“那女子寅末在第一批出城的百姓当中离开了京城。”
“往哪里去了?”我问。
“她雇了一辆马车,往南面去,目前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南面,大约是江南吧,她与赵从湛梦想中诗书终老的地方。
“皇上要臣派人将她截住吗?”
“不用了,派几个人拿令信去,她在哪个州府停留,就让州府将她请出去。总之,别要让她有什么安身之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难道她不懂?
也许她颠沛流离了不久,就会知道了。
站起身去门口看殿外,大群的雀鸟在天空乱飞。
我低声问伯方:“你可知道哪种禽鸟心气最傲?”
“听说是鹰鹞。”他回答。
“也许……但我听说辽人熬鹰只要半月,那鹰便失了所有心气,一辈子乖乖听话。”
不知道人能熬多久?
那些小鸟还在四处寻找,绕树三匝,不知何枝可依。
四月末,大理寺重审赵从湛案。
五月,母后赐了鸠酒给刘从德。而后接连一个多月,她提拔刘从德的姻戚、门人、厮役拜官者数十人。曹脩古等上疏论奏,被母后连同宋绶全部下逐。
京城议论蜂起,母后不为所动。
七月,夏暑。
母后罢王曙,提拔了刘从德妻弟姚潍和为枢密使,掌京都兵马。
一年最热的时候,太白昼见,弥月乃灭。
我想,大约紫微变动,就在此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