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人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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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旧人何笑

    月明星稀,仙气环绕的数间木屋外,唯有漫天的黑夜,画一抹寂静。

    此处是能够达到通天梯六阶以上的修真者,在明天正式拜入山门前的暂居之所。

    而踏过通天梯的洗礼,他们基本上也都忙着融合吞吃下的精纯天地灵气,和巩固自己在那里悟得的一点天道法则,没有时间分神其他。

    如果说有不合群的人存在的话,那也就只能是眼前这个轻倚在树干上,对月静叹,以血牧剑的白发女人了吧。

    美人如雪,剑如墨。

    这一人一剑,明明是寂静无语,却让人总觉得移不开眼。

    即便是星斗璀璨夺目,亦分不得半分视线。

    不过若真正说来,今日寂雪的表情,似是与往日那冰冷的疏离淡漠,有着绝对的不同,显得有些心事乱神。

    蓦然间,剑上血光已黯。

    她收回了还残余着点点鲜红的手,满心茫然中,下意识地便点在了那诱人的唇上,眼中浮现的是某个红色的残影。

    白天的事对南思弦,对她,都是意料之外的麻烦。

    虽说她好不容易在玄苍音的帮助下,蒙混过去,让南思弦先专注到修炼之中,但她自己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个是吻吧?她怎么会一时冲动就做出这种无礼动作呢?

    寂雪从小便从来没对感情这方面有过接触,成为那轮回者手中之剑更是以寡心无情著称,就算坠落到这南明界也不过是识得一个朋友罢了。

    她连与正常男性的交往都没有过,更何况是和女子了。

    可是昨天,她和一个自认为应该算是好友的小女孩,在奇妙感觉的牵引下接吻了。

    只是简单地唇齿相接,连更亲昵更深入地交缠都没有,她就满心像是藏了小鹿一样,静不下来。

    似乎在结识那个南思弦之后,她无波的心境,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静如止水。

    那千年未有的别样感情,如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出,猛烈地将她卷入属于别人的洪流中,几乎无法喘息。

    寂雪站起身来,看着千年不改冷色的墨剑,怔怔地呢喃道:“吾……究竟是怎么了呢?烦闷,却又……”

    未完的话,不能继续。

    心乱如麻再难自抑,她能做的便是————

    玉指点墨痕,舞剑抒意!

    然而,就在她握上墨剑的那一瞬,只感到心口一阵阵地剧痛传来,宛如毒虫噬心。

    “咳……”口呕朱红,身形摇晃不稳,寂雪竟是连剑都握不住,只能任其坠落在地,溅起浅浅的一片灰尘。

    本就因离了听风谷而难以压抑的“那个”,在她先是开剑元之封强行动招,又纳数千怨魂侵体之后,终是剧烈反扑起来。

    这时她最该做的,便是尽快赶回听风谷,静养疗伤了吧?

    但,寂雪却不想这么做。

    不止是因着答应了南思弦护她到拜入门派,更是因为心底那丝自己也搞不懂的留恋不舍。

    ————现在,还不能回去。

    她眼眸中锐光一凝,指尖引气,剑意挥洒间,重又牢牢锁住几处要脉,暂时抑制住身体异状。

    突然,一声娇媚的轻呼于静默的云雾中响起————

    “哎呦,我的……大剑仙。数百年不见,你怎的变得如此狼狈了呢,嗯?”

    温和语调藏着深深的愠怒和厚厚的恨,天外一人,身着紫金道服,秀美绝世,踩踏月光之路走来。

    过于耳熟的声音,让喘息不停的寂雪抬头望去,不过转瞬,她整个人就如同被冰封般,不自然地僵住了。

    “……是你。”

    眼中所见,是她来到此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打破她那孤寂宿命的第一个朋友,亦是……她于此世最大的遗憾。

    “你,怎会在此?那之后,还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紧捏的指节绷紧凸显着苍白的弧度。

    “还好吗?还好吗?!当然是好了。”

    “我青霜落一介气运尽消,无缘飞升的散修,能得嫁入第一大派登仙临道为尊,仅一人之下万千人之上,要什么有什么,一身修为亦直逼渡劫罕有人敌。”

    “谁能说不好?又有谁会说不好!”

    那紫衣的女子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仰天大笑起来,只是越来越上扬的音调,越来越明显的激动,却透露出她的心口不一。

    而对于灵觉惊人的寂雪,更是分明的感受到那种在绝望中沉沦的感觉,那是千年也化不开悲哀,绝望,以及自暴自弃。

    再联想起曾经那个艳绝天下,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女,强烈地反差让寂雪心口一寒,再也说不出话。

    寒夜,愈发显得凄冷,缥缈的云雾,遮住了皎白的月光,一瞬之间,淡漠的剑者眼中是前所未有地阴霾。

    旧时念涌,却是道无情,触眼,唯剩沉默无言。

    “哼。陈年老话放下不提,你以为你那样在通天梯乱来,若不是昨日恰好轮到我来掌印,会能这么容易了事?”

    青霜落来找寂雪自不是为了扯那点旧事,用对她另一个问题的回答重新打破沉寂。

    “……抱歉。”

    原来如此。

    难怪她正面挑上通天梯创者道威,结果堂堂道脉七玄竟是无人出来阻拦,原来是她……

    “口舌之词可不好使,你若真心致歉,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过于生分的语气,敲在耳边,印在心中。

    努力地站直了身体,寂雪默然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要如何,你说。”

    云散月出,青霜落湛蓝的双瞳直视着她的眼,似要看透她的灵魂,口中所说,是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强求。

    “把那个叫南思弦的小姑娘交给我。”

    她现在所处的登仙临道,正是之前灭了南家的那三个元婴修士的门派,她会想要继续除掉南思弦,夺取那隐秘的宝物也属正常,只是……

    寂雪蹙了蹙眉,明知不该多言,还是忍不住教训道:“无端灭南家满门,已属过分,你勿要再犯错了。执三尺青锋……”

    可惜话未完,就被那紫衣的女子接了过去。

    “够了。执三尺青锋,扫世间不平,以正气浩然,证剑心无悔。确实我曾经这么说过,但那不过是看不清现实的妄想。”

    “修真界的规矩便是弱肉强食,况那藏污纳垢的南家可不是什么善人,为了苍生,便是我不做亦有他人会去做,那为何不把优势全握在自己手中?!”

    青霜落一脸嘲讽地笑了笑,接着说道:“而且,这种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根本就没有说服力吧?”

    冰冷的言语,锋锐如刀,直插寂雪心口,血流不止。

    本就站立不稳的剑者浑身一颤,眼中黯然,亦更添数分。

    是啊。双手早已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她,恐怕是这世间最没有资格如此说教的人了。

    “这世道,实力就是一切。正如你杀我派三大堂主以及门下无数弟子,我也没有追究的打算不是?”

    青霜落摊了摊手面容扭曲地说。

    “另外我倒是很好奇,南思弦那资质差悟性差,只剩脸好的小姑娘,到底是凭了什么,居然能迷得大剑仙你踏出听风谷,床上功夫?”

    语出污秽不堪,言中满是鄙夷粗俗,本是带着几分愧疚之意,任她讽刺的寂雪,不知为何,再也无法忍耐。

    “住口!她不是那种人。”

    清冷的呵斥伴随着杀念起意,寂雪双指化墨,凝实的剑气直指青霜落咽喉,点出一道红痕。

    “挚友蒙难,吾,不过是情非得已罢了。”

    挚友蒙难,情非得已?!真亏你说得出口,真亏你说得出口啊!

    眼中波光粼粼,青霜落一把抓住寂雪点向自己的手腕,压抑着满腔不知为何的感情,大吼道:“哈?你这人也有情?!”

    “若真有情,那日我家遭逢大敌,你在哪里!那日我被逼嫁给那个恶心的老头子,你在哪里!我每日以泪洗面,数百年间,只等你救我出苦海,你,又在哪里啊!”

    “同样是家族蒙难,同样是绝望的祈求。”

    “为什么,什么也不知道的她,可以让你不顾一切?!为什么,放弃了逆天气运,只为常伴你身侧的我,反而什么也没有得到落得如此下场!我……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啊!”

    压不下的绝望敲击在心,止不住的哀怨透彻入魂,嘶吼,宛如着魔的落魄。

    昔日的挚友,以难以表达的悲痛方式申诉着。

    她的样子看起来是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像是身处泪水爆发的边缘,不变的,只有心中无边的黑暗。

    无言以对。

    那时的她还没恢复到足以踏出听风谷,那时的她还不能理解失去友人的可怕,理由硬要说的话有万千之多。

    然而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她坐视青霜落出事,从未有过插手之意的事实。

    愧疚,无奈,难过,皆于事无补。

    “抱歉。”

    还是只有道歉,寂雪面对眼前的控诉什么也做不到。

    “……算了,还抱有期待的我才是蠢吧。”青霜落心中一寒,神色暗淡地一把甩开寂雪的手,抿着唇说,“你,定要护那南思弦是吧?”

    任谁都能听出的寞落和嫉妒,眼前女子的表情根本压不住内心的想法,暴露无遗。

    若非她的要求是那样,身为旧友,就算她是要寂雪只身赴火海,也理当退让,但是,涉及到南思弦————

    “是。有吾在,无人可伤她。”

    雪色的剑者闭上双目,高高仰起头,任夜风铺面,语中坚定,分毫不改。

    “好好好!”掌管登仙临道的霜落道尊,怒极反笑,恶声放下狠话,“既如此,我也说了。”

    “登仙临道绝不放过南思弦,就算她拜入道脉七玄哪家都是一样!你若敢离她回谷,我便倾尽全力杀她,唯一方至死方休!”

    “一身滔天业障无处镇压,我倒要看看如斯寡情的你,究竟肯为她撑到什么地步!”

    道心震天,引万千神音垂落,终成印记。

    美目含泪的青霜落,竟是为了这种小事立下心魔誓,言出无改。

    最后一眼将这人无情地样子深深印入眼中,留作百年警醒,紫气环绕的修士再无任何留恋,衣袖挥洒间径自乘云而归。

    旧情随风散……

    直到那点紫华消失在天际,寂雪才缓缓睁开有些湿润的紫眸,哀叹一声,喃喃自语。

    “这又何苦呢。”

    “你,既小看了吾,亦小看了思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