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为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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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明白一切的张大心里不禁有些兴奋:公子找火器专家干什么?这是要自己制造火器?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婺源知县,就开始考虑自造火器,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大事啊!

    张大结合一路上他对李致远的观察,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那个老毕见张家兄弟听得认真,众人也没有打断嘲讽他,说得也是越来高兴,颇有几分自豪,好像说的那两位毕老爷不是毕懋良毕懋康,而是他老毕似的。

    “不是我老毕吹牛,咱小的时候真去过毕老爷家读书,他府上就在上路那边,离我家也不远,二毕老爷家的几个儿子我都认识,还和我一起读过书呢,话说他家的藏书那真叫一个多,门类齐全,五花八门的…….”

    张大估计这个老毕就知道这么多了,也就没什么心思再听他胡吹瞎扯了。众人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这厮又要开始吹牛了,又见张大也没什么再听的兴趣,就纷纷起哄起来,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酒馆又嘈杂起来。

    这边老毕正和几个起哄的人争得面红耳赤,酒馆中央的张二却和人攀谈了起来,张大嫌这边太吵,就回了自己那桌。

    “张二哥,这个老毕说的毕老爷虽说是声名显赫,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七老八十了还能做什么,如今早就不问世事了,我看现在远不如徽州的其他名门望族。”

    “正是,照我说,论家世,在咱徽州还是得看徽州八大姓。”

    张大刚好过来听到什么“徽州八大姓”,于是出言询问道:“什么徽州八大姓?”

    “就是我们徽州府最有名望的八个宗族,分别是程、汪、吴、黄、胡、王、李、方八大姓,都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名门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如今照样是乡间有头有脸的人物,所占田产极多,广泛分布在徽州府六县。”

    “对对对,我们汪家的汪元标就很有名望!”

    “还有我们吴家的吴孔嘉!”

    “还有咱老黄家的黄愿素”

    “.…..”

    众人被这边所吸引,纷纷亮出了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张家兄弟不禁感叹这“徽州八大姓”真不愧是大姓,这酒馆中的众人竟大部分是这些姓氏的。

    这回更热闹了,众人开始争论谁的姓氏人更多,更兴旺。其实真论起来这些人多半都是偏支旁系,不然能来这么个小酒馆喝酒?如今却好像很有家族荣誉感似的,吵得热火朝天。

    “我呸,你们这些人刚才还嘲笑老毕不配姓毕,现在攀起亲戚起来可丝毫不输人家老毕啊!”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站出来大声叫嚷:“人家正经的名门望族承认你们这些偏支旁系的泥腿子么?你们又配姓程姓吴么?跟人家一个姓有什么好吹嘘的,能给你们发钱分田地还是怎地?”

    “就是,我看这些大姓也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祖宗的功德来作威作福么,好的田地全都让他们给占了,说起来也不见得就比我们小门小姓的强多少!”

    “嘿,那你倒是说说有几个小姓的成就了什么大事的?我看你们是嫉妒我们家族兴旺吧!”

    “就是就是,咱们宗族人丁兴旺,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诋毁!”

    “谁说没有干大事的?你们可知道休宁县的金公,人家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在地方上不太平,他就在乡间广募乡勇,习射演武,多次清剿流寇土匪,保得一方安宁,这难道不比那些平时只知道收租盘剥佃户,一遇到危难就躲起来自保的乡宦强百倍?”

    听到此处,张大不禁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金公还真有胆色,一介文人,在这乱世还敢练兵剿匪,赶紧出言询问:“这位老哥,这位金公又是何许人啊?听你说起来倒是很有胆色。”

    “金公讳声,字子骏,跟我一样都是休宁县的,咱休宁县的人就没有不佩服金公的,要不是金公,大伙早就不知被土匪洗劫多少次了。”

    “我听人说,金公是崇祯元年的进士,还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人称金翰林,本来很受圣上的赏识的,当过御史和监军,后来也不知道为啥就辞官回来了,现在就在还古书院讲学,他还广集乡勇,在城西凤山一带习射演武,我都见过好几次。”

    “多亏了金公啊,亲自带着他的门生一起出城剿匪,所以从来没有土匪敢打咱休宁县的主意。话说有几个读书人有胆子敢出城去找土匪拼命的,也就金公厉害,咱当地人都服他!”

    “那可不,黔兵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吧,那八百丧尽天良的兵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黟县的汪家宗祠都给烧了,好些女子被奸淫至死,唉,实在是太惨了,后来还是靠金公出马,带了一千五百乡勇,将这八百禽兽全给烧杀了。”

    “哼,这些贵州兵真他娘的不是人,个个都是禽兽,怎么朝廷的军队跟张献忠这些贼军一个鸟样!还是金公厉害,我见过金公的乡勇,军器、衣着鲜明,和其他的兵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打起来连张献忠的贼军都不怵,要是朝廷让金公这样的人带兵,这世道又怎么会乱成这样!”

    “唉,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兵匪都是一个德性,遭殃的永远是咱老百姓,就说咱朝廷的正规军吧,但凡是客军经过,沿途的州县没有不遭殃的,烧杀淫掠,比贼军还狠!”

    “你们知道左兵吧?就是左良玉的兵,这帮畜生比张献忠还凶恶啊,你们知道左兵前几年经过庐州太平安庆一带时杀了多少老百姓吗?听说足有两三万!”

    “真的假的?有这么多?你听谁说的?这可比张献忠还狠啊!”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有个堂兄当时就在庐州府舒城县收货,他差点就死在那里,听他说左兵在舒城屯居了一个多月,在当地到处纵兵掳掠妇女,被奸淫至死的就成百上千!”

    “再后来左兵到了太平府繁昌县,你猜怎么着,小小的一个繁昌县,当时为了守节而投水自尽的女子就有八百多人!”

    “唉,这世道,人命比狗命还要贱!”

    张大听着众人的这些言语,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金声这个名字,和兄弟张二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就又拉着酒鬼们喝酒聊天去了。

    再说回李致远,仅带着周大壮一人,一大早就来到了府衙门前,门前衙役可能是早已得到了吩咐,直接就带了李致远进了后衙官邸。

    李致远见到唐良懿时,他正一个人在一个小厅内吃早饭,这让李致远有些尴尬,看来自己是来的太早了。

    李致远忙上前弯腰拱手告罪道:“下官急于拜见府尊,却不知您还未用过早膳,打扰了府尊用膳,实在是有罪,还望府尊见谅,下官这就先去偏厅等候,等候府尊召见。”

    唐良懿起身放下了手中的馒头,笑呵呵地说道:“无妨,是本官起的迟了,李知县年富力强,行事果断迅速,倒着实让本官佩服啊!”

    “李知县不必拘束,快请就坐吧,若是不嫌弃本官这粗粮馒头、小米粥,可否先陪本官用过早膳?”

    李致远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看着他吃东西,也就应承坐了下来,接着唐良懿又吩咐佣人再去拿些点心、碗筷上来。

    “咦,外厅那人可是随你来的随从?”二人坐下来后,唐良懿注意到了在外面等候的周大壮,不禁奇道:“这壮汉怎生地如此之高?快叫他进来让我瞧瞧!”

    李致远没想到周大壮会吸引到唐良懿的注意,只得招呼他进来,他又怕周大壮不懂礼数冲撞了唐良懿,忙给唐良懿打预防针:“这大汉叫做周大壮,憨厚耿直,但嘴笨,也不太懂礼数,若有什么冲撞府尊的,还请您多见谅。”

    “不打紧,嘴笨的人往往心善,就算有冲撞也不过是无心之失,而官场上面那些虚情假意的礼数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本官反倒喜欢和直来直去的人交往。”

    待有些莫名其妙的周大壮进了小厅,站在唐良懿面前,更是让他啧啧称奇。李致远朝周大壮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别扭的拱手行了一礼,道:“草民周大壮拜见唐知府。”

    “周大壮,倒真是人如其名,身高六尺有余(一尺约合31厘米,六尺有余约有一米九了),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看起来倒像是个不世出的猛将。”

    李致远连忙在一旁介绍道:“府尊高见,他倒的确是军人世家,他的父亲曾是戚家军戚金将军的亲兵,大凌河血战之后,他父亲重伤回到了老家庐州,去年张献忠屠戮庐州,他们全家又逃到了南京……”

    李致远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周大壮以及自己遇见他的前因后果,这让唐良懿连连感叹。

    “唉,没想到忠良之后竟沦落至此,阮大铖此人的卑劣行径本官也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敢在南都重地公然欺男霸女,幸而遇到李知县,也是该着忠良之后遇到了你这个救星。”

    “下官人微言轻,还是多亏了史阁部相助才能救得他们兄妹二人,实在不敢居功。”

    提起史可法,唐良懿心中也是十分感激,前段时间的黔兵事件,若不是他出面向圣上说情,按着马士英的说辞,自己的老命保不保的住不好说,但罢官下狱是绝对免不了的,今天又岂能在这徽州府衙内安然地用着早膳,这李致远又是史可法推荐来的,唐良懿对他不禁多了一份好感。

    回过神来,唐良懿看着眼前高如铁塔的周大壮有些木讷地站在面前,笑了笑,道:“周壮士快请坐,既是忠良之后,也不必拘礼,和我们一起吃个早点怎么样?”

    听闻此话,周大壮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李致远,不知如何是好。

    李致远当然不好拂了唐良懿的一番好意,拉了拉周大壮,道:“大壮,还不快谢过唐知府。”

    周大壮谢过唐良懿,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嗫喏着道:“其实俺早上吃过了……”

    “哈哈哈,没事,吃过了再吃嘛,你个子高身子壮,多吃点才行,”说完唐良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招呼一边的佣人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如今世事艰难,官府也较为拮据,本官也吃不起什么美味佳肴,但是馒头稀饭咸菜还是请得起,大壮你尽管吃,不用客气,不够的话,我已经叫人去拿了。”

    既然如此,周大壮也就不客气了,拿了馒头稀饭开始吃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佣人端了一大盆馒头上来,弄得李致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怎么好像是带着周大壮这个饭桶来吃大户了?

    用完早膳,李致远随唐良懿去了书房,周大壮则在书房外的小客厅等候,待佣人为唐良懿、李致远二人上了茶水之后,就都退了出去,书房内就只剩下二人了,李致远知道正式的谈话要开始了。

    见李致远正襟危坐,唐良懿笑了笑,道:“李知县请随意一些,这不是公堂,本官也不是要训导你什么,只是有些许在徽州的为官经验要和你说道说道罢了。”

    “你来的有些急,本官也是前天才收到吏部的任命公文,对你的过往经历也不是太清楚,这样,你就先说下自身的情况和为官的打算。”

    对于自己的身世和经历,李致远最近说的太多了,几乎逢人就来上一遍,早就编的天衣无缝了,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下官姓李名致远,草字澹泊,本是湖广荆州府人士,生于大明天启二年,如今二十有一,父母早已亡故,在崇祯十五年壬午科的湖广乡试中侥幸中举,但今年的春闱会试却榜上无名。”

    “下官在京师时就听闻武昌已被贼军张献忠所攻占,湖广多地也沦入贼手,路上兵荒马乱的,下官不敢贸然回乡,遂流落江南苏杭一带,后因缘巧合之下与吴江叶氏定亲。”

    “世道艰难,关外建奴大军频频扣关,屡屡掠我百姓、杀我人民,中原大地也是烽火遍地,北有李自成在关中河洛肆虐,南有张献忠祸害湖广,华夏大地皆狼烟四起,土匪流寇猖獗,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但也实在无法安心读书。”

    “遂决定放弃科举,投身官场,只愿能够为官一方,练兵若干,剿灭贼匪,保一方安宁,更希望有朝一日能提兵十万,杀回湖广老家,解救陷于贼手的家乡父老。”

    “后经未来岳丈所荐,前往金陵拜见了南京吏部尚书张公,这才点了婺源知县,还在张公府中见到了史司马(史可法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别称大司马),得到了他的教诲和指点。”

    说到这里,李致远停下来看了看唐良懿,继续道:“下官向史司马提出要在婺源练兵,一来可以收纳流民稳定地方,二来可以抵御江西湖广西来的张献忠贼军,史阁部也深表赞同,还为下官修书一封,让下官前往驻旌德县的徽宁道张副使处解决军械。”

    李致远心中有些忐忑,有些犹豫地说道:“所以来徽州前下官已经先去旌德县拜见了张副使,也得到了张副使供给部分军械的允诺,不知…不知下官做的是否妥当?”

    “下官绝非是对府尊您不敬,若是有什么冒犯到您,还请您……”

    唐良懿笑着挥手打断了李致远,道:“李知县不必有所顾忌,本官绝非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人,也不会因为下属敢做敢为而有偏见,只要遵守我大明法度,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保境安民,那你就只管放手去做。”

    李致远观察唐良懿的言行,应该不像是作假,这下他就放心多了,他就怕自己行事过于高调,惹恼了直属上司给他穿小鞋,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

    唐良懿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道:“澹泊明志,宁静致远,语出西汉刘安的《淮南子·主术训》:是故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说不追求名利,生活简朴以表现自己高尚的情趣;心情平稳沉着,专心致志,才可有所作为。名好,字也好,本官就叫你的字澹泊吧。”

    李致远有些脸红,他还真没有想那么多,李致远本来就是他的名,而且还和那个在西湖枉死的家伙同名同姓,这个字也是人家取的,正好他也记得“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古人的名和字要匹配,字是用来解释名的,就正好用上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至于名利什么的,他还是要追求的。

    唐良懿道:“有些事你已经做了,有些事你还不是太清楚,这正是今天本官要和你谈的,就权当是本官在徽州为官几年的一点为官之道吧。”

    “下官谨听府尊教诲。”

    “教诲谈不上,只是本官的一点人生经验,有可取之处你就借鉴,若不认同,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本官先给你说说徽州府的基本情况以及最近的形势。”

    “徽州府下辖六县,分别是歙县、休宁县、祁门县、黟县、绩溪县、婺源县,其中歙县是附郭县,是徽州府驻地,即所谓的府县同城,而澹泊你的婺源县离府城最远,地处徽州西南一隅,紧靠江西,如今情况最为复杂。”

    “本官接到江西传来的最新消息,张献忠八月廿五日就已经攻下长沙,如今正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南下攻打衡阳,一路正东进江西,准备攻打萍乡和袁州,袁州是江右门户,若失袁州,则江右全省皆坏,两广咽喉断,而金陵之藩篱撤矣。”

    “而左兵(左良玉的军队)打贼军不行,祸害江西百姓倒是厉害,如今驻军九江称病不进,又怀疑江西总督吕制台(吕大器)有兼并自己的意图,两人因此不和,照此看来,我担心袁州必失,南昌难保,江西危矣。”

    “你婺源县紧靠江西,到时候就是我徽州的最前线,必定会有大量东逃的流民,望你早做准备,勤练乡勇,稳定地方,若贼军来犯,则尽力抵挡,以保江南安宁。”

    李致远点头道:“下官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府尊之托。”

    唐良懿听了李致远的保证,含笑点头嘉许,饮了一口茶才继续道:“另外徽州虽说是钟灵毓秀、文风鼎盛,才俊名士辈出,然而民风却相当剽悍,与江南苏杭等地大为不同。”

    “概因此地山多地少,而大量田地又被大族大姓所占据,虽然徽商名扬天下,但大多数徽州百姓却依旧穷苦,自古就有“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说法,徽州人多地少,百姓穷苦,民风自然比江南鱼米之乡要剽悍。”

    “普通百姓多依附宗族,与他姓争斗之事时有发生,软弱之人是难以生存的,因此很多人好勇斗狠也就不奇怪了。”

    “而我们这些知府县官多是外来之人,怎么才能站稳脚跟,治理地方,颇需要费一番心思。”

    “首先,得与当地大族族长、德高望重的士绅乡官拉近关系,得到他们的支持,咱们虽说是朝廷命官,代表天子管理地方,然而府县衙门里的小吏、差役可都是当地人,这些人也大多出自徽州大族大姓,若是闹僵了,咱们可就成了孤家寡人,别说治理地方了,简直是寸步难行啊,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县官,对于老百姓来说,可能县吏比县令说话更好使。”

    “所以你得学会怎么利用他们,该给的甜头就得给,该放过的就得放过,这样你才能办成事,唉,有时候是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其次,离间各大姓大族,徽州当地有所谓的‘徽州八大姓’、‘新安(徽州古称新安郡)十五姓’,在徽州六县广泛分布,他们之间多有争斗,可以使些手段,拉一派打一派,离间其关系,万不能让其成为铁板一块来共同针对官府。”

    “第三,培植亲信,这点尤为重要,没有自己的力量,光靠权谋,靠左右逢源,是难以在当地树立真正的威信的,亲信可以来自自己的亲随,也可以是外来流民,或是本地的一些小姓,他们屡遭当地大族欺压,是很容易拉进你自己的势力,为你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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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六年八月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