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4章 扬州瘦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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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丫头、丫鬟也是使得的,公子先随老身看看再说嘛!”一个牙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劲儿还大得很,抓得他生疼,“公子快走!”

    “松开,松开!”叶小繁忙大叫着去拉自己相公。

    一群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实在有碍观瞻,李致远没办法,大吼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我去还不成么!”

    “去我家,去我家……”

    “都别争了!就……就你家吧!”李致远随手一指刚才叫的最凶、力气最大、抓疼他手臂的那位大妈。

    既然挣脱不得,那就挑个势头最大的,也好帮他挡住其他人。

    被李致远选中的这位大妈顿时喜笑颜开,转身扯着大嗓门对她的同行们大喝道:“散开!散开!都散开,公子都说去我家了!”

    众人这才让出一条道来,李致远忙拉了叶小繁跟着那位牙婆跑出酒楼,其余诸人却也不散,而是尾随其后接踵伺之。

    李致远也懒得再管,紧跟着这个牙婆子,随口问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那牙婆子笑呵呵地回道:“老身姓苏,是正宗的扬州人,家里养的姑娘才是正宗的扬州瘦马,可不是她们那些冒牌货色能比的,当然,金陵苏杭的姑娘也是有的,全凭公子喜好。”

    见叶小繁面若寒霜,李致远急忙再次重申:“我真不是要买小妾,苏妈妈你看我家夫人都在这呢,你见过带着夫人来买小妾的么?”

    “我这是想买两个丫鬟来伺候夫人的!买不买,买哪一个,都全凭我家夫人做主!”

    “哎哟,瞧我这张嘴!”苏妈妈惯会见风使舵,她见真是眼前这少妇做主,又忙讨好起她来,先是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接着极为夸张地叫道:“该死,该死,老身该死,误会了公子,竟不知道两位如此伉俪情深,还请夫人莫怪!”

    叶小繁这才面色稍缓,勉强道:“不要紧~”

    牙婆很会察言观色,只消稍稍看几眼,就知道了叶小繁的脾性喜好,劝道:“我看夫人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明显就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身边没个体己的使唤丫头的确不太方便。”

    “那些一般人家卖出的乡下丫头,便宜是便宜,可既不识字也不通诗文,又愚笨的很,做个粗使丫头烧火做饭勉强还成,可哪配贴身服侍夫人?”

    “就老身家里的这些姑娘也都分个三六九等呢,以夫人这出尘脱俗的气质,真真是非一等一的姑娘不配服侍左右。”

    牙婆见叶小繁似有意动,连忙解释起来,“这一等资质的姑娘,气质高贵,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无所不会,老身可是花大价钱请了名师教的,要是不说,谁见了都要以为是大家闺秀!”

    “这二等资质的姑娘,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是为了懂得记账管事,以便卖给商贾,成为一个好助理。”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是大字不识一个,只是习些女红、裁剪,会些油炸蒸酥的手艺,就只能卖到普通人家做个烧火丫头……”

    “这贴身丫鬟就得选和夫人自己品性接近的,才能体会夫人的心意,夫人看着也舒心。”

    “夫人放心,经我苏妈妈专门调教过的姑娘,个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包管让夫人满意……”

    一路走来,牙婆按照她对叶小繁性格的揣摩,发挥她那三寸不烂之舌,不停地给叶小繁吹耳旁风,竭力想要促成一笔大生意。

    人虽然还没见到,但可以先加强叶小繁的消费意愿,有针对性地促使她待会儿选择所谓“一等资质”的姑娘,多赚些钱。

    她这点心思李致远哪能不明白,但他早就暗下决心,任你现在说得天花乱坠,要是待会要价太高,说破天本公子也是没钱给的!

    三人到了这姓苏的牙婆所谓的“家”,是一处大宅院,进了屋,坐定,牙婆吩咐丫鬟进茶,她自己则去了里屋,准备带姑娘出来见客。

    李致远趁这间隙凑到叶小繁耳边,偷偷嘱咐她道:“待会即使看中哪个丫头,也切勿表现得太过喜欢,不然这牙婆就要喊高价了!”

    “你得表现的可有可无,真想要的话就给我使个眼色,我来跟她讲价!”

    叶小繁点了点头,她现在有些莫名地紧张,担心自己会不忍心,这可是买卖人口呀!

    这时,牙婆已笑眯眯地扶着一姑娘出来了。

    这姑娘杨柳细腰,身材极为纤瘦,身量尚小,看起来大概才十三四岁,瓜子脸,着淡妆,发饰简约,嘴鼻皆小巧玲珑,眼睛很漂亮,漆黑的瞳仁似乎清澈见底,透着一股子明亮,可眉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其时春分已过,然天气却未见转暖,可少女却穿得极为单薄,一身青色丝质纱裙,大概是为了凸显身材。

    牙婆这时候一拍手掌,高声道:“姑娘拜客。”

    少女于是将右手压左手搭在左腰边,右脚后支,微微屈膝,低头拜道:“老爷、夫人万福。”

    声出,声音稚嫩,婉转动听。

    牙婆道:“姑娘往上走。”

    少女迈着小碎步前趋几步。

    牙婆道:“姑娘转身。”

    少女遂缓缓地转身一圈。

    牙婆道:“姑娘借手睄睄。”

    于是少女轻轻地卷起衣袖,顿时手出、臂出、肤亦出,是一只细细长长的白嫩藕臂,手指纤细。

    牙婆道:“姑娘几岁?”

    少女道“十三岁。”

    牙婆道:“姑娘写几个字给老爷夫人瞧瞧。”

    少女遂走至桌前,挽袖提笔,饱蘸浓墨,弯腰写将起来,片刻后,再将纸张举起,上书几行秀丽的大字: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李致远以前读书没学过这首,连是诗还是词他都说不清,于是干脆不发表意见。

    叶小繁却是知道的,她小脸煞白,身子略微有些颤抖,对李致远低声道:“这…..这是秦观的《浣溪沙》,描绘一个女子在春阴的清晨里所生发的淡淡哀愁和轻轻寂寞。”

    “怎么了?”李致远见她面色有异,忙握住了她的手,才发现她掌心里都是汗。

    这时牙婆又道:“姑娘再给老爷、夫人弹唱个小曲儿。”

    少女便拿起几上的琵琶,坐于小凳上,拨动琴弦,弹唱起来。

    挺好听的,只是李致远觉得有些哀怨悲愁。

    “这是古曲《汉宫秋月》。”叶小繁哑着嗓子解释道。

    弹了一阵子,牙婆又示意少女起身,以手拉其裙,露出足部,是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

    牙婆道:“夫人请看,我家姑娘这脚可不是裹的哟!”

    这牙婆也真是眼尖得很,看叶小繁未裹脚,自然投其所好,选择未裹脚的姑娘见客。

    其实明朝女子裹脚即使是在官宦之家也还并不普遍,且裹脚者也并非像满清时期那样将女子的脚掌折断,以致畸形。

    满清时期的审美变得如此变态实际上是汉人士大夫的一种执念,既然自己的衣冠保不住,就越发坚持汉人最后一点传统——让女子病态似地裹脚。

    而叶小繁父亲叶绍袁较为开明,并不是很在乎这些,加之他们家隐居在乡间,有时候还得自己干活,是以家中女子都未裹脚。

    再加上母亲去世时叶小繁还很小,之后就更没人管她了,而姐姐们早已出嫁,家中只有兄弟,所以她小时候是和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的,束缚较少,这就导致她更纯真自然一些。

    到了这时候,看得也差不多了,牙婆道:“姑娘请回。”

    于是一人进,一人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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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本章对于“扬州瘦马”买卖过程的描述部分取材于张岱(1597年—1684年)的散文集《陶庵梦忆》卷五之《扬州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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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