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突生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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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温妃言落,芝岚脸孔上的震颤亦化作了无言的凝滞。

    她没有当即言辞激烈地抗拒这份不期而至的命运,更没有欣喜于自己终从‘天子背后的女人’跃至有名有份的后宫贵人的境地,唯一现于其瞳孔之中的只有一瞬间的狡黠,当然,这一瞬的狡黠也是只有她自己一人能感知的恶念。

    素锦与莫汐茹倒是顷刻不解起来,方才那个以狞恶面庞逼迫温妃的女子去了哪儿?本以为芝岚会在悉知消息后怀揣着兴许激烈的心绪,然而她却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与安宁,像是俯仰间便接受了降临其身的一切。

    望着眼下这位从容中透漏着些冷冽的女子,莫汐茹嗫嗫嚅嚅地开了口,内心却染上一丝狐疑与仓皇。

    “芝岚姑娘,你……你无事吧……”

    言落,芝岚的眸光登时转了过来,紧接着一抹温煦的笑意便挂于其唇角之上,鲜活地显露在诸人的面前。

    “无事,我当然无事,这又如何了吗?我本就是陛下的女人嘛,不就是日后必须得呆在这宫里头了过日子了,只要还能瞧见陛下就成,反正前些时日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倒也没什么差别了。”

    女子的嗓音好似忽地褪去了嘶哑与羸弱,重焕生机,就连那煞白的脸孔上亦散逸出某种方才没有的光亮,像是重新生还的精神,芝岚的病骤然间好了大半。

    莫汐茹与素锦面面相觑,在她震颤的同时,却也不忘接着道:“芝岚姑娘只要不怪本宫提前将此事告知于你便好,不过,陛下为何不曾及时同芝岚姑娘言明?如今朝野上下几乎全都知晓了,陛下的隐瞒……究竟为了什么?”

    “兴许是忧惧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骤然的消息吧,我到底是身于民间之人,从前并不希望活在这教条严明的后宫里,因此便也在陛下面前时常提及我的意愿。然而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我怪不得陛下,便也只好坦然接受了,这是上苍给我的机会啊……”

    芝岚目光游离,可其双瞳里却羼杂着极为笃定的意蕴,她怔怔地说道,不知不觉便忘乎所以了,以致于一大意便将自己内心的真言全然倾吐而出。

    “机会?不知芝岚姑娘指的是什么机会?”

    当莫汐茹的询问一落,芝岚才猛然从自己的一腔思虑中回过了神。幸而她是个善于随机应变的,因此瞬即间便归于一副平和貌,转而答道:“自然是侍奉陛下的机会,哪怕我日后必须得戴着面纱才能见人,也总好过从前那种只能盼着陛下来,却没法亲自去的日子强啊。”

    说罢,芝岚当即扯出一抹笑意,然而眼前的莫汐茹却在她的嗓音中默然低下首来。莫汐茹再清楚不过,芝岚被隐匿于暗处的时分,天子便已对自己的感情不咸不淡了,一旦芝岚正式入了宫,开始不断在天子眼前光明正大地晃悠,那自己与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便更会少之甚少,实在没法叫人怀抱希冀。

    芝岚是个心思细腻的,瞬时便瞧出了莫汐茹几度落寞的缘由,出于对这些时日眼前人悉心照料自己的感激,她便也抚慰般地说道:“不过还望温妃娘娘放心,陛下到底是一国天子,他不仅是我一人的郎君,更是后宫每一位妃子的郎君。当初我既爱上陛下,便早已做好此番觉悟,我绝不会一人霸占君王不放的。更何况,温妃娘娘的好早已被我记在心底,在这后宫之中,我仅愿相助您一人。”

    芝岚当然知晓天子不会翻自己的牌,便也顺水推舟地卖了这份人情,如若可以的话,她还是愿意帮助眼前这位温良的痴情人。

    “嘁!话说得比谁人都好听!到时候怕是言行不一吧!哼,宫里头的女子到头来皆是自私的主儿!”

    素锦横眉冷目,撅起的嘴巴似乎能挂上一壶油瓶,她的小声嚷嚷显然是有意为之,因为在场之人无疑都切实地听见了。

    芝岚的犀利眸光陡时袭去,莫汐茹却抢先一步斥责起素锦来。

    “素锦!你闭嘴!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日后芝岚姑娘便是宫里头的主子了,你说话不能再这么没有分寸,万一惹到陛下,本宫也没法保住你。更何况本宫也是这宫里头的人,你说这话,不就是在打本宫的脸吗?”

    还未待那素锦开口,芝岚便继续反唇相讥,不过想必素锦也不会就此赔礼于自己的,幸而,芝岚亦并不打算放过她,哪怕莫汐茹已经在自己的前头指摘过了。

    “不仅是惹到陛下,如若惹到了我,就算你是温妃娘娘的宫仆,我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芝岚狠切的眸光始终剜于素锦身,素锦屡次三番的横眉竖目早已被狭隘心肠的她记到肚子里了,忍一,忍二,不能忍三,现今的芝岚实在没了能给她好气的理由。

    “瞧!娘娘!你在看见了吧!她还没正式当上主子呢!便在此不顾您的面子颐指气使起来了!说什么不会霸占天子一人,奴婢瞧她日后准得守着天子一人不放,甚而还将娘娘您踩在脚底下!她的本性今儿个就暴露了!您该好好瞧着才是!”

    素锦手指着芝岚嚷嚷道,这副目中无人的架势显然是被宠溺惯了,自乃芝岚所不能容。如若不是现今的身子骨仍羸弱的紧,此时她那塞入被褥中的脚便会狠切地落在这丫头的脸上了。

    “从前我不知为何宫里头的娘娘们喜欢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反正往后的日子都在这宫里头虚耗过了,怎的就不能彼此平和些?如今瞧见你我才算是明白了,原来不是主子们喜欢争斗,而是做奴才的喜欢在主子面前挑拨离间啊,我还没离开呢,你便当着我的面挑拨是非,我瞧你怕也是惦记上主子的位置了吧?因此才觉得我的存在碍着你的道了?”

    芝岚丝毫不给眼前人留情面,再度拿出了当年同天子对峙时反唇相讥的功夫,既能同易之行这等伪君子争斗许久,她还怕斗不过一个区区奴才吗?

    此言一落,素锦更是气恼,芝岚倒污水的功夫可是在这宫里头练出来了。

    下一刻,但见素锦直欲向榻上的女子侵袭而来,却被身侧的莫汐茹竭力拦住。

    “温妃娘娘,您莫拦着素锦!素锦今日就要替您好好教训这狐媚子!勾引了六皇子不成,如今偏霸占着您的男人了!再不教训日后她岂不是翻了天?”

    “你这还没爬到你主子的头上呢,便敢替她颐指气使了?温妃娘娘,您若是再不管住她,日后她怕是当真要翻了天吧?我劝您还是留一个心眼为好。”

    “你这狐媚子!竟学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实话嘛,总是不中听的。”

    芝岚淡然地端坐于榻上,素锦却在莫汐茹的阻拦下往前冲袭着,仍是怎的也没法冲出莫汐茹的怀抱。

    “好了……好了!素锦!你莫要瞎胡闹了!”

    “娘娘,您怎的就这般心善?老爷都说了,您不能对谁人都心存善念的,尤其是这等狐媚子!勾引一个不成,竟还勾引起天子来了!有她在的一日,日后您还有什么好日子能过?”

    此言一出,出乎人料的事情发生了。只闻‘啪’的一声,素锦的双颊上登时落下了巴掌印,而莫汐茹却在此后怔怔地滞留于原地。

    这是娘娘头一回扇自己耳光啊,还是为了眼前这位相识不久的外人。这实在叫一心为主的素锦没法接受。

    下一刻,素锦捂住自己的右颊,瞠目结舌地凝望着自家主子,可在莫汐茹眼底瞧来,这缕目光像极了质问。还未待她解释起来,便见那素锦陡转回首,抹着泪疾奔而出。

    “素锦……素锦!!”

    瞧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莫汐茹彻底被一种浓郁的惶恐所包裹,她忘却了礼法,不曾同芝岚道上一声别,便也急奔着追随了出去。

    就此,寝殿上下一片安宁。

    端坐于榻上的芝岚仍如适才般端坐着,瞧着她这副恬静的态势,倒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争执并不曾挑拨起她的任何情绪,于芝岚而言,这些皆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们争执与否自同自己又有何相干呢?

    现如今唯一能挑拨起其情绪的东西便也只有一样了,那便是适才所闻,因为它预示着其来日的行径究竟该通向何方。总之,此时此刻,芝岚是不肯死了。

    翌日,大将军出征韦国,天子亲自相送。

    “此去路途渺远,危殆重重,大将军可切记一定得保护好自身性命安危啊,朕还等着你归来继续辅佐朕的左右呢。”

    易之行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眼望百万大师,他再度忆起前不久自己曾亲自涉足的战役,当然,这其中最为令其难忘的回忆自然要属坠崖的时分,那是他一生之耻。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骨!且一定替陛下将这战役成功地打下!那等泼流之国早该归顺于我朝了!”

    “如此甚好。”

    易之行欣慰地瞧着眼下的忠将,然而他的脑海却忽而触及几日前的朝堂上,莫洪峰不曾挺身而出为自己开释,反倒加入了旁臣的阵营一起讨伐于自己,尽管当时他是默声的,却也仍成了狭隘天子心底的一块疙瘩。

    “大将军,今日你出征自是极好的,到底今日亦是那蔡将军的丧礼,你确实不宜继续呆在此处了,省得再起什么风波,惹得诸人都不愉快。”

    “哼!那老东西本就是该死之人!老臣不过当日帮了他一把罢了!如今这蔡叫便将这屎盆子全然扣在老臣的头上,老臣才不屑踏足于那等场合呢!”

    莫洪峰吹胡子瞪眼,满脸的不服气焰,其桀骜的脾性更是昭然若揭。

    易之行最终只是摇了摇首,不再多说什么。

    这之后,待大军已去,送行已毕,易之行身为天子势必得亲自出席蔡家的丧日,他不愿同易之临在那等场合过多争锋什么,不过如若有人待会儿蓄意挑衅,那孤家寡人的他便也不得卸下假面了。